□  朱桂明

　　1974年秋后，开学没几天，一场风波就在这里发生了。

　　庄子上有个富农分子，人称“赵四爷”。赵四爷无儿无女，与老伴相依为命，是生产队的“五保户”。赵四爷身体不好，动辄就生病，一生病就让老伴去找本家侄子“大团长”。“大团长”只是个绰号，他真实姓名叫赵华新，是这个大队的大队长。赵华新身材魁梧，四方脸，五官端正；他是退伍老兵，旧军装一穿，气宇轩昂。不知何时，有人开玩笑，说如果拍电影，不要化妆，他就是个“大团长”。从此，人们就用这三个字来称呼他。

　　“大侄子，四爷发高烧，不吃不喝，躺在床上！”

　　“四妈，别着急，我去请赤脚医生！”

　　吃几天药，四爷病好了。他成分不好，不敢去感谢“大团长”，生怕误了“大团长”前程，继续让老伴出面。

　　“大侄子，多亏你了！”

　　“四妈，你老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小时候，四爷还让我跨在他的颈项上，扶住他的头，‘驾、驾、驾’地把他当马骑呢！现在晚辈做这点小事，应该的！”

　　“三驼子”却找茬，说“大团长”阶级立场有问题。

　　“放你狗屁！国家对‘五保户’有政策！七十大几岁的老人，没有后，让他死在家里？你还是不是人养的！”

　　“三驼子”直往后退，“大团长”一把扽住他的衭领。此时的“大团长”横眉竖眼，凶神恶煞。“三驼子”吓得抖抖的。

　　“大兄弟你松松手，犯不着跟这个小畜牲着气！”“三驼子”母亲从旁边走过来。

　　“三驼子”长“大团长”一岁，却比“大团长”晚了一辈。“大团长”松手了，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三驼子”。“三驼子”溜之大吉。

　　后来还是有人向上面打了小报告，说“大团长”阶级斗争观念淡薄。我敢说这绝非“三驼子”所为，他没这么大胆。再说，“三驼子”还经常有求于“大团长”，他希望他这个本家叔叔当官当得越长越好。“三驼子”怕老婆，老婆一发威，不让其归家，他连饭都吃不上。其他人怎么劝都没用，“大团长”往他家门口一站，两句话一说立竿见影，“三驼子”得救。

　　我喜欢上了“大团长”。一个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也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如何，心底那一点固有的人性是绝不能丧失的！

　　大队部靠学校。有时下晚，“大团长”要来学校打一会儿篮球。就我们俩，他上篮，我阻挡；我上篮，他阻挡。他大我十几岁，体力比不上我，打一会儿就喘气。我让他，他却不高兴。

　　“不要让，这样打起来不得意思！”我还是让，他急了，“让就不打了！小十岁，你肯定打不过我！不是吹牛，我在部队，曾是连篮球队的主力中锋！”

　　不让就不让，“大团长”跌跟头了。跌了跟头他还笑，爬起来继续打。打二十分钟，俩人浑身大汗，走进办公室。

　　“快快快，渴死了！”我连忙找茶杯，抓茶叶，正准备拿茶瓶。“太小气！”“大团长”一把夺过茶杯，又抓了点茶叶，拿起茶瓶就倒水。他放下茶瓶，掏出香烟，递我一支，自己含一支；掏出火柴，“噗呲”一声，先给我点上，再给自己点上。

　　“大团长”对人都这样。他没架子，卑尊穷富都谈得来、玩得拢。有人跟他没大没小，他也不生气。在这个地方，他却最有亲和力、最有威信。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到场，迎刃而解。

　　我更喜欢“大团长”了。他纯净阳光，与他相处，直来直去，无须转弯抹角，舒服！

　　1977年大队领导班子改选，“大团长”却出人意料地落选了。人们惊诧，我心里却明白，一个二把手最有亲和力、最有威信，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团长”被打发到公社粮站做零工。孰知因祸得福，他后来享受企业退休人员待遇，每个月拿国家的固定工资。人算不如天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