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小飞
进了冬腊月,儿子嚷嚷着去浴室洗澡。交钱,换鞋,取手牌,我们一前一后进了浴室。三十多年前的寒冬,我也是这样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乡里的澡堂。进门买澡筹,穿过透着橘红灯光的过道,掀起布帘,氤氲的蒸汽扑面而来,耳边顿时嘈杂起来,“啪嗒啪嗒”的板鞋声时近时远……
澡堂有三个大厅,外面是一室、二室,里面是雅室。雅室什么样,我没见过,听说都是沙发床,躺在上面软软的,很舒服。南墙上方一扇玻璃窗透过一两道光线,帮衬着大厅中央吊着的几盏日光灯。几十张木床倚墙摆放,连同中央的床位形成巨大的“回”字,澡客们三三两两穿梭在狭小的过道上,认识的、不认识的,点头的、打招呼的,有说有笑。
冬至以后,去澡堂洗澡成了人们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天越冷,人越多,有时等半天,才会占到一张床位。我和父亲脱去衣服,门口取毛巾,趿着一双板鞋“啪嗒啪嗒”往澡池跑去。宽大的澡池坐满了人,我和几个同龄小孩拍打着浮着泡沫的池水,像在夏天的后河嬉戏一样,玩得不亦乐乎。父亲循着昏黄的灯光走向热气蒸腾的“里池”,一张宽厚黝黑的杉木格板架在缓缓沸腾的池水上,浓厚的蒸汽弥漫开来,氤氲朦胧,只见人影。父亲从格板间隙系下毛巾,拖上来,龇着牙拧干,胸口后背上擦一把,往杉木格板上一躺,很是享受。
洗过澡,跑堂的递上一条热毛巾,帮你擦干后背的水珠。父亲帮我穿好衣服,泡壶茶,往床上一躺。修脚师傅提着木箱,问父亲要不要修脚。父亲素来不喜欢修脚,但我对修脚箱里那排长短不一、透着寒光的修脚刀极感兴趣,刚伸手去摸,“别动!”修脚师傅一声惊喝:“当心手被削下来!”我赶紧收手,澡客们哄堂大笑。
“架事,叉个衣裳!”叫唤叉衣服的澡客言语中大多带着几分得意。跑堂师傅手持笔挺的木叉,U型叉头挑起外套,娴熟地往墙上一掷,衣服稳稳当当地落在挂钩上。我暗暗自勉,长大了一定多挣“大团结”,让跑堂师傅给我叉一回衣服。父亲还在休憩,我有些不耐烦,催父亲起身,直奔澡堂门口买油端子。两张方形片纸夹着皮脆馅热的油端子,龇牙咧嘴咬上一口,满嘴流油。
如果父亲心情好,一定带我去澡堂斜对面,吃刘家小馄饨。靠门一张长桌,桌上一叠馄饨皮、一碗肉馅,老板娘手托面皮,一根竹筷馅碗边一刮,点在面皮中央,手指一攥,眨眼即成。翻滚的汤锅里汆一把馄饨,佐以猪油、酱油、胡椒和葱花,顿时香气四溢。沿着碗边小心翼翼喝两口鲜汤,对着馄饨使劲吹气,嘴巴半张半合、哆哆嗦嗦吞入馄饨,觉得那是世上少有的美味了。
如今乡里的澡堂早已变身成了超市,刘家饭店的熏烧和小馄饨依然吸引着八方来客。我带着儿子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要了两份馄饨,儿子吃得津津有味,我却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鲜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