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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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6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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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风格

  □  周游

  好几年前,有位著名学者与我讨论“风起《诗经》”,我即表示不以为然。检阅中国诗歌史,就会发现最早的咏风诗出自舜帝。相传,舜二十以孝闻名,三十被尧帝看中,五十摄政,六十一即帝位,一生谨笃勤勉,精励图治,行仁政于天下。据《史记·乐书》记载:“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诗云: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此诗充溢着爱民恤财的情思。舜帝借咏南风,抒发他的政治理想,备受后人推崇。 

  都说“自古帝王不读书”,其实不然。汉高祖刘邦不仅读书,而且作诗。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淮南王鲸布谋反,刘邦亲自率军平定,凯旋途中路过故里沛县,设宴延请父老兄弟,饮洒作乐,歌舞欢庆。席上,刘邦喜不自禁,亲自击筑(乐器)而唱《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此诗借物起兴。“大风起兮云飞扬”,展现的是狂风吹荡、云涛翻滚的场面,甚为壮观而有气势。而这外景表现,实则也象征着天下群雄纷起、逐鹿中原。刘邦借风起兴,正是通过这一天象事物,来衬托出自己建立王朝大业的伟绩与气魄。次句“威加海内”意思是说,大汉帝国的威势遍及天下,这和起句所言“天象”及象征含义正相吻合,也即起句言及天下大乱、群雄争斗,而次句则抒发了自己扫平群雄、建立汉朝、衣锦荣归的喜悦得意之情。末句,即表白了作为一国之主的心愿,即招揽贤士、良将,进一步巩固政权。《大风歌》颇能体现帝王之气派、雄主之胸怀。朱熹曾经指出:“自千载以来,人主之词,亦未有若是之壮丽而奇伟者也。”(《楚辞集注》)而此诗的长处,即在于作者极为切合内在心境地选取了“大风”这一无形的外在事物,尽管没有刻意描写、渲染,但主客体的交融、递进,阅读起来荡人心魄。 

  汉武帝刘彻也曾咏风。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秋天,刘彻幸临河东,祭祀后土(土神),在舟中与群臣欢宴,即兴而作《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此诗思致一波三折,没有直泻无余之感:在清丽如画的秋色中,轻轻拨动怀想“佳人”的思弦;在泛舟饮宴中,发出逸兴遄飞的“棹歌”;然后急转直下,化作年华不再的幽幽叹息,将其复杂情思抒写得曲折而又缠绵。《秋风辞》之所以能以清新流丽之辞与刘邦苍莽雄放的《大风歌》相敌并同垂后世,原因就在于此。此诗写秋风并不拘泥于物,笔调挥洒自如,场景转换有序,情感的发抒也恰到好处。从中国诗歌的发展来看,这首早期咏秋风诗,其融入个体人生思索的悲秋情调,对后人同类诗歌创作无疑产生了极大影响。 

  风是无形的,要写出其品性并不容易。素以“宫体诗”闻名的梁太宗萧纲竟然创作了出类拔萃的《咏风诗》: 

  飘飖散芳势,泛漾下蓬莱。 

  传凉入镂槛,发气满瑶台。 

  委禾周邦偃,飞鶂宋都回。 

  亟摇故叶落,屡荡新花开。 

  暂舞惊凫去,时送蕊香来。 

  已拂巫山雨,何用卷寒灰。 

  此诗开头着重写不同季节风之表现特征。起首二句写春风。即飘荡飞扬的风吹来,天空中弥漫着一种芳香的气味。而接下去写水波,携带着香气的风随着摇荡的水波吹向蓬莱山。“传凉”,传递着凉意。风带着清凉吹过栏杆进入门窗。“发气”,散发着凉气,“满瑶台”,充满了整个居所。因而,此处则可以说是夏季之风了。“委禾周邦偃”,是指秋季庄稼成熟,“飞鶂宋都回”,秋季已到,连鶂鸟也回到了宋都(即今河南一带)。此处分别写“禾”“鸟”,虽未直接写风,然实则尽可看出萧瑟之秋风影响所及。再下又写冬季之风。作者用“故叶”“新花”两相对照,其用意乃为表现冬季始、终的不同变化,枝叶皆落,实是冬季之景的典型特征。“新花开”,则为冬季即将结束、春日将临的征兆。此处用了“亟摇”“屡荡”,将冬风在初冬、冬末的不同习性表现得极为真切。以上四联分别描述山风而致的自然景观之特征,描写角度多有变化,物(风)之习性与场景情调也颇为吻合。从中可以见出作者对自然景物观察力之细腻。最后二联,又是作者对“风”于自然中之表现的进一步发挥。“暂舞”,骤然起风;“时送”,时不时地飘来。一个急,一个缓,两相对照,引出一“惊”、一“来”。既有诗情变化,又有一种节奏之律动。结尾,写风送雨下,而荡涤人世尘埃,写出了作者对风的喜爱之情。此诗着重表现风力之特征,笔调挥洒自如,格调起伏跌宕,虽然作者主观情感并不突出,但诗中也流露出平淡而自然的生活情趣。 

  自诩“韬于文士,愧于武夫”(《南史·梁纪下元帝》)的梁元帝萧绎也有《咏风》诗云: 

  楼上试朝妆,风花下砌傍。 

  入镜先飘粉,翻衫好染香。 

  度舞飞长袖,传歌共绕梁。 

  欲因吹少女,还捋拂大王。 

  传说,此诗是萧绎时任湘东王写给王妃徐昭佩的。此诗以自然界无形的风所带来的结果,来突出其有形。既是咏风,又咏美女,色彩艳丽,描写细致,音节流畅,情意婉转,但是没有大王的雄风。萧绎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诗人,但是疏于治国,也不善于治家。徐昭佩到中年以后姿色自然大不如前,萧绎渐渐冷落徐昭佩,乃至两三年才临幸一次。徐昭佩可不是省油的灯,自恃出身名门贵族,竟然以嘲弄皇帝的做法来发泄怨气。萧绎幼时因故瞎了一只眼睛,是个“独眼龙”,于是她在皇帝面前只打扮半边,名曰“半面妆”,理由就是一只眼睛只能看一半。不仅如此,徐昭佩还红杏出墙给皇帝戴了绿帽子,先是私通和尚智远,后又勾搭朝臣暨季江。也许“徐娘情味胜稚年”(王彦泓《梦游》),暨季江竟广而告之:“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徐娘半老”之典即源于此。后来,徐昭佩又和青年诗人贺徽幽会。这些行为当然为皇帝所不容,最后萧绎痛下决心,令其自杀,她只好投井而亡。萧绎余恨未消,令人把她尸体送回娘家,“谓之出妻” (《南史·梁纪下元帝》),并且写了一首《荡妇秋思赋》来描述徐昭佩的丑行。自然,萧绎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翻阅帝王咏风诗篇,我发现惟有李世民《咏风》继承了刘邦之遗风: 

  萧条起关塞,摇飏下蓬瀛。 

  拂林花乱彩,响谷鸟分声。 

  披云罗影散,泛水织文生。 

  劳歌大风曲,威加四海清。 

  此诗起首写风起关塞,“萧条”点明风起自西北,萧索迅疾。“摇飏下蓬瀛”,由此而向东一路吹来,直至蓬莱、瀛洲,可见风力之盛。三、四句“拂林花乱彩,响谷鸟分声”,风吹动着树木,枝叶摇曳,使花的色彩也纷乱不清,风在山谷中回响,使鸟的啼叫声也隐约难辨。这两句写大风刮响树木、山谷时的情景,“花乱彩”“鸟分声”表现得有声有色,极为逼真、生动。五、六句又写云、水,风吹着云,吹散了丝绸一般轻飘的浮云,风掠过水面,荡起了涟涟水波。浮云的散去,水波的泛起,将事物的运动变化刻画得也较精细。结尾,点明题意,由风而联想到刘邦的《大风歌》,“威加四海清”表明了作者统一中国、实现天下大治的气魄和决心。李世民以大风为歌咏对象,是因为大风具有冲荡天下、改变万物的威力,而这与作者内在的胸襟、理想较为一致。诗中物我融合,内外相间,气势充沛,颇能体现作者那超越凡人的精神与气质。 

  每人都有个性,而个性反映在文学作品中,才有鲜明的风格,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诗如其人”“文如其人”之说。由于各人所处地位、环境有异,抒发的感情也不一致,故艺术风格也各具特色。将物象予以人物的对象化处理,更能充分地体现出作者的情怀。读了上述帝王咏风诗作,再读有关他们的史传,我不得不承认:风格即人。平心而论,舜帝、刘邦、刘彻和李世民都算不上文学家,因为他们所写诗篇的出发点不在于文学艺术,而是为了抒发他们的豪情壮志,他们仅是略有雅趣文采的帝王而已。萧纲、萧绎兄弟可谓文学家,但是他们登极不久就成亡国之君,都是非常糟糕的政治家。李世民也曾作“宫体诗”,并令群臣唱和。由隋入唐的虞世南劝谏道:“圣作诚工,然体非雅,正恐此诗一传,天下风靡。”李世民从谏如流,甚至表示:“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理?”(参见《玉海唐宫体诗》)魏征在编修《陈书》时感叹:“亡国之主,多有才艺,考之梁、陈及隋,信非虚论。”(《陈书·后主本纪史臣曰》)帝王一旦醉心于文学艺术,肯定无暇顾及政治,其政治只会越来越腐败,乃至蜕变成为昏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其实,这还是浅层的原因,深层的原因在于,政治是一种理性行为,文学艺术是一种感性的表达,一个完全沉浸在感性当中的人,绝不可能正襟危坐地处理政务,加之拥有绝对权力,极有可能走火入魔。可以说,当政治家同时又是文学家时,文学和政治就难免混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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