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一个地道的农民家庭,父母没啥手艺,老实巴交靠种田为生。他们每天天一亮就下田了,等到庄上家家户户亮灯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很小的时候便包揽了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做饭、洗衣、喂猪……十岁以后,我的生活便很规律化了:早晨起来,父母一定是已经下地干活了,锅里留了煮好的粥,我把换下来的衣服揉了洗了,然后再和好猪食鸡饲料,一切忙妥当了才朝学校赶去。中午回来,拣菜做饭,喂鸡喂猪,一般等我去上学的时候父母才会回来吃饭。晚上依旧是这样的模式,不到我点灯做作业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回来的。其时,为了提高家里的收入,他们开始种植棉花,喂养母猪,活儿确实多到生出三头六臂都来不及。庄上人都说我懂事,能替父母分担,我倒没觉得什么——洗衣就这么搓搓挤挤;做饭也没啥花色,难得上街买菜,都是家里栽种的;就那么大的房子,打扫卫生那也不难。不过父母见我这么不用操心,也是喜在心头。
那时候吃一顿肉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真是奢侈,但自家地里长的瓜果蔬菜已经吃厌,父母长年累月干着超体力的农活,也需要一定的营养,于是,买不起肉的他们,就去肉铺买些猪板油回来熬,这玩意儿便宜。但凡农村人都会有这印象:切好块的猪板油放进热锅里熬制好,倒入陶瓷盆里,冷却后就像白糕一样。盛好饭后用筷子搅一块放碗里,立马融化了,本来干涩的米饭就会变得油亮喷香。这样的伙食也算是沾荤了吧,而且剩下的油渣还可以作汪豆腐的好配料,深得大家的喜欢。后来生活条件逐渐好起来,父母偶尔也会去肉铺打一二斤肉回来改善改善伙食。这个时候我一定会站在锅台边,看母亲忙着洗净、切块、油煸,随着肉香弥漫了整个锅房,我的口水也不自主地流出来。
又是一年插秧时候,父母不用说又把家务都撂给我了。记得正好是一个星期天,父亲早早地买回来一大块肉,叮嘱我中午把饭烧好了就喊他们回来吃。及至中午,一番张罗后,我开始有模有样地做红烧肉了:热好油,放入葱姜,把肉块倒进锅里翻炒,隔会儿还往灶膛里添把柴火,这样上下忙碌着倒也有趣。一会儿工夫,肉块就“滋滋”作响了。我忽然想起之前看母亲熬猪油的情景,不由得闪过一个自作聪明的念头,我何不也来熬一点呢?说干就干,我手握铲子使劲压挤着肉块,特别是压挤肥肉那感觉真不错。看着晶莹的油脂一点点渗出来,渐渐焦黄的肉块也发出了诱人的香味,我一时兴起,挨个把每块肉都压榨了遍,却慢慢感觉到哪儿不对劲起来。哪儿不对劲呢?咦,明明倒进半锅的肉,怎么现在就只这么点儿干巴巴地躺在锅底了?赶紧盛吧!父亲买回那么大一块肉,结果一个小碗都没盛满,还余着点熬出来的油……想着农忙的父母本指望着今天能开个荤接济点气力的呢,我这怎么也交不了差啊!等不到我去地里喊父母回来吃饭,饿得不行的他们回到家来一看,啥都明白了。父亲愤怒地盯着我,那样子似乎要吃了我一样,罕见地举起手来朝我狠狠地挥了一巴掌。我自知理亏,没有犟嘴,只是拔腿就朝外面跑,生怕父亲再追上来。
多年以后,生活在城里的我忆苦思甜,与女儿谈起这件事。女儿托着下巴说:“你一定一点都没有埋怨爷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