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东大街上，草巷口头的东风浴室玻璃灯箱亮了，人们大老远一看就晓得，澡堂子开着呢。

　　浴室原来叫草巷口浴室，破“四旧”，名字改成了东风浴室。

　　浴室两扇木头大门朝西，进大门过了通道，推开二门，迎面是卖澡筹子的木头柜台。澡筹子分大暖房、小暖房、堂口三种。堂口没有跑堂的，澡资五分。洗堂口的多数是住在巷子里头拖板车的，他们靠力气吃饭，每天一身汗，天天要洗澡。

　　洗澡是有讲究的，不能空肚子洗。拖了一天板车，肚子早饿了，一收工，三三两两的先到草巷口头茂大杂货店对面的熏烧摊上，吃点熏烧垫一垫。

　　熏烧摊上有蒲包肉、猪耳朵、猪尾巴、猪头肉等好多种卤味。摊子外面围了一圈的人，一只小花狗在摊子底下咯吱咯吱地啃骨头。拖板车的二侉子褂子敞着，肩上搭条毛巾，他要了二两猪头肉。卖熏烧的顺手切了一块“大肥”，过秤，切片包好。二侉子付了钱，手一抓，边走边吃，走到草巷口对面的烟酒小店门口，猪头肉吃光了，一脚跨进店堂。

　　烟酒小店木头柜台后面的徐二妈闲不住，有空就用抹布擦柜台，抹货架，柜台上几个盛糖果的广口玻璃瓶子擦得雪亮。见有人进店堂了，她眯起眼睛一看，是二侉子，便低头从柜台底下随手拿了一个空酒瓶，瓶口放上漏斗，从柜台后面靠墙的酒坛子里面，用二两的竹端子吊了满满一端子本地产的粮食白酒，倒在酒瓶里，摆放到柜台上。二侉子拿过酒瓶，一仰头，白酒下肚了，空瓶朝柜台上一放，用手把嘴一抹，转身走出店堂，朝对面巷子走去，上澡堂子洗澡。

　　二侉子一走，徐二妈拿出柜台抽屉里的一个小本子，用圆珠笔在二侉子名字下面的“正”字上添了一笔。正好是三个“正”字，已经赊了十五次酒了。

　　巷子里头人来人往，二侉子满嘴酒气进了浴室，澡堂子气味扑面而来。里面闹哄哄的，大暖房小暖房人很多，有坐椅子上喝茶聊天的，有睡椅子上休息的，有躺椅子上修脚的。晚市正在上客，跑堂的跑来跑去，倒茶水，叉衣服，拿木头拖子，打毛巾把子，忙得不得了。收了澡筹子，凑到灯下看看，澡筹子竹片上面毛笔写的是一角二分还是一角，一角二分是大暖房的，一角是小暖房的，不要弄错了。

　　堂口人也多，条椅上挨挨挤挤的摆满了衣服。二侉子把条椅上别的浴客衣服往两边一推，放下自己衣服，下到池子里。池子烧的是地塘锅，气圆，雾气大得对面见不着人。二侉子朝头池子边上条石上一躺，不一会儿便呼呼大睡，进入梦乡。一脚蹬空，梦惊醒了。这时他大汗淋漓，浑身轻松。

　　二侉子在池子里面闷足了，到头池子里面烫了脚，又到大池子里面泡了澡，不擦背，不修脚，出了浴池，咕咚咕咚喝了一茶壶水，穿好衣服，回家了。

　　时间不早了，跑堂的把挂在巷口头的“东风浴室”玻璃灯箱用叉棍叉了下来，取出马灯，熄了。澡堂子打烊了。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巷子，浴室墙头上的狗尾巴草晃来晃去，喧闹了一天的巷子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