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全城只有一个女浴室,在马棚巷。
原先是有两个的,另一个在城北,叫图画口(音)浴室。那是个大池浴,澡资便宜,只有几分钱一张券。容纳的人多,吸引很多浴客。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政策,一个家庭养四五个乃至七八个儿女是稀松平常事,大多人家手头拮据,用钱的地方多,能少花点就少花点,自然,人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大池浴。于是,经常看到一个妇人手中攥着个布包袱,后面拖拖拉拉跟着三四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走进图画口浴室。进了浴室,这些小女孩大的带小的,小的拽大的,脱衣解带,囫囵着光身子,大的抓个黑乎乎的毛巾拉着小的,呼啦啦钻进人头攒动的浴池,去下人肉饺子。那浴池里人多得抹不过身,可孩子在里面疯玩得带劲。见泡得差不多了,妇人嘴里骂骂咧咧地从水中拽起个孩子摁在浴池边,用丝瓜瓤子下劲地在孩子身上来回搓,不一会儿孩子身上的污渍向下到处流,屁股坐着的那周边污水漫溢。搓罢,妇人揪着孩子在池里冲洗一下,用肥皂在孩子全身上下打一遍,再用手在孩子身上搓一遍。由于触痒,孩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左躲右避,妇人则一巴掌打在孩子的屁股上,嘴里骂道,笑什么笑?个骚丫头!最后,用池水冲干净,让大的带出去穿衣服。接着,再拖第二个孩子来洗。
由于孩子太多,且都是顽皮之龄,难免有所疏忽,有的孩子趁大人无暇顾及之时,跑到热水池里被烫伤了,还有的摸到锅炉里被烫死了。因为事故频发,这个浴室后来关掉了。
我小时候大多数是去马棚巷浴室洗澡,因为母亲单位发这个浴室的澡券,每月4张,男券两张,女券两张,男券1角2一张,女券1角8一张。家里的澡券从来都是用不了的,因为浴室太忙了。全城的女子得有多少人啊,而且马棚巷浴室是盆浴,20个水泥澡盆,只能限定同时20个人洗。等到前一个人洗过,后面的人才能洗。那个忙啊,真可谓空前绝后。首先进门收澡券就要排队。那队要有四五十米长。大冬天,至少得在门外站上两个小时,直冻得鼻涕乱飞,牙齿打颤,浑身上下瑟瑟发抖,这才望眼欲穿地进了门。下面是等放衣服的位置,这得看快速反应能力,眼睛瞄着浴池门,看到一个浴客出来了立即贴上去,不能让人占了先。腆着脸皮看她漫不经心洋洋得意地一件件地穿衣服,你只能将万般火急强压在心里,不能流露一点,否则会招致她的呵叱,甚至取消你的候位权,反正她是有恃无恐。好不容易等到位置,将衣服归置好,最艰巨的事情到了——到浴室里面等澡盆。一般至少要等4个人以上,一人洗半小时也得两小时,你还得须臾不离地站在澡盆边等,以防止有人插队。这剧烈的一冷一热,体质差一点的,根本承受不住闷,晕倒的大有人在。即便不晕倒,也闷得够呛。也有体质好的,在里面偷偷洗头。那时有个奇怪的规定,洗澡不准洗头。如果谁偷偷洗头被抓住了,要罚款或拿去衣服。所以,浴间里不断有工作人员来回巡视。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即使在里面洗头,也挺受罪的。就算躲过了工作人员检查,也有后面等洗的人出来检举,因为她们等得实在太着急了。
这样洗个澡得大半天时间,为了少受罪,人们只得大幅度减少洗澡频率。少洗澡、不洗头,导致那个时候头上生虱子、身上生疮的人挺多。
如若是过年前洗年澡,非得在廿四夜前就洗过,要不然,那个忙啊,让你过年的兴致大打折扣。
我母亲每次洗澡都要发几回狠,才能成行。每次洗过后,都长长地舒口气,阿弥陀佛,总算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