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

　　按照家乡的习俗，交秋这天讲究吃西瓜，称为“咬秋”，寓意祛除夏暑、咬住秋爽。

　　小时候农村生活条件不好，一个暑假也吃不到几个西瓜。交秋这天，小伙伴们都兴奋不已，一大早起来，顾不上吃早饭，央求大人切两片西瓜，嘴里啃一片，手上拿一片，聚在一起，比比谁家的西瓜大、谁家的西瓜甜。母亲比较传统，必须等到交秋时分，才会切瓜“咬秋”。有时实在拗不过我，就用尖刀在瓜身上开个三角形的口子，刀尖轻轻戳进瓜皮，抽出一片瓜瓤，让我解解馋。

　　俗话说：早交秋凉嗖嗖，晚交秋热死牛。我却极喜欢晚交秋。当斜阳的残影投向塘边的芦苇，盛夏的暑气尚未消散，父亲将门口打扫干净，用清凉的井水一遍一遍泼洒热气蒸腾的地面，直到地面慢慢收干，透出丝丝凉意。母亲搬来小方桌，端出一锅米粥、一碟蚕豆还有几个清白色的咸鸭蛋，一家人借着暗淡的天亮，就着油汪汪的鸭蛋和略带蒜香的蚕豆，喝着香浓的米粥，谈天说地，好不惬意。后河边的柳树微微摆动着长枝，树间的知了“叽刮叽刮”叫个不停，焦急地催促着交秋时刻的到来。“交秋了，切瓜！”父亲一声令下，母亲将西瓜切成若干小块，一家人围在桌旁，静看星月，吃瓜闲谈，坐享清风。我和弟弟饶有兴趣地听奶奶重复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听说七夕之夜趴在田间的菜地上，可以看见牛郎织女在银河“鹊桥相会”，我和弟弟信以为真，信誓旦旦一定要在七夕这天夜守菜地，亲眼一睹这对神仙眷侣的庐山真颜……

　　偷瓜

　　交秋前后，西瓜瓤红汁多，最为甘甜可口。我和小伙伴们一时经不住馋虫诱惑，商量着去赵四的瓜地里偷瓜。赵四是我们村种瓜大户，经常面临偷瓜的烦恼，后来不知道谁给他支了一个“阴招”，在瓜田的四角分别盖上瓜棚、支起蚊帐，外人不知道赵四留宿哪个瓜棚，不敢轻易“下手”。

　　夜幕初垂，星光满天，我们趁着月亮还没出，蹑手蹑脚沿着田间的小路往瓜田行进，穿过一片茂盛的苇地和几个坟头，便到了瓜地的南头。我们既兴奋又害怕，学着电影中解放军的样子伏在田里匍匐前进，正想顺藤摸瓜，小二子听见前方有动静，战战兢兢问了句：“谁？”“我是偷瓜的。”对方回答得很坦诚，我们立刻放松了警惕，轻声告诉对方我们也是来偷瓜的，大有同志相见恨晚之感。“就知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是偷瓜贼，都别想溜，看我整死你们！”对方突然大声吆喝，吓得我们面如土色，拼命转身往回跑，全然不顾身后断断续续的叫骂声和狗叫声。

　　过了坟地，瓜田方向没了声响，大家才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回过神来，大骂赵四假扮偷瓜贼是个“促刮佬”。月亮出来了，我们伴着月华，沿着田间小路，笑骂着赵四往回走。苇塘里涨满了水，大片蒲草健秀挺拔，轻风徐来，水波荡漾，天上的星月倒映在水面，宛如条条银蛇在游动，竖起耳朵听动静，四周的虫声、蝉声、蛙声响成一片……

　　卖瓜

　　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为了增加收入，承包几亩地种起了西瓜。从暑假到交秋是卖瓜的高峰期，我和母亲早早起了床，迎着清晨的丝丝凉风，拖着板车来到田头，摘下鲜熟的西瓜，小心翼翼地搬放到车里，装满大半车便启程上路，走村串组卖西瓜。“卖瓜了！卖大西瓜了！”我一边帮着母亲推车，一边和着母亲沿路叫卖西瓜，几乎每天天黑才能到家。

　　种瓜卖瓜有甘甜，也有艰辛。热毒的太阳晒得皮肤发红发黑，疼痛难忍。渴了饿了只能喝口水、吃片瓜。车行半路碰上狂风暴雨，浑身淋成落汤鸡不说，推着沉重的板车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行进可谓举步维艰。每到此时，母亲总会回过头，用湿热的毛巾帮我擦干满是汗水的脸颊，笑着对我说：“再加把劲，马上到家了。”透过母亲坚毅的眼神，十一岁的我第一次读懂了生活的不易。

　　许多年以后，我常常想起交秋的西瓜，觉得旧时岁月里的点点滴滴，每每带给人不一样的滋味，有辛酸泪水，更有美好快乐，就像生冷的寒夜里看到一朵花开那样明亮、那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