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大家笑话,起初我真不知道汪曾祺是谁。第一次听人说起汪老,我一脸茫然。那人见状遂问我:“知道《沙家浜》不?他是编剧。”我立刻肃然起敬,哇,那么厉害!
真正了解汪曾祺及其作品缘于一档广播节目。2010年适逢汪老诞辰九十周年,市里举行系列纪念活动。作为市电台的一档文学节目,自然要做个专题。彼时我刚进电台不久,节目也是新开播,一切皆在摸索中,对汪老及其作品一无所知,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委实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想来万分汗颜,作为一名市电台文学节目主持人,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家乡有这么一位文学大家,这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可再不好意思,节目还是要做的。无奈,只得厚着脸皮学习阿Q精神,偷偷安慰自己:我一个原来一点不文学的人,因为新开这档节目才接触这些阳春白雪,不知道汪老也不奇怪,现在开始了解也不晚。话是这么说,要想做一档关于汪老的专题,临时抱佛脚怎么可能不晚。怎么办?我抓耳挠腮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另辟蹊径,既然自己不了解,现读作品又来不及,那就不要不懂装懂瞎折腾了,干脆把节目空间交出去,让汪老的家人和读者们去谈他和他的作品。
于是在古旧狭长的巷子里,我寻访到了汪曾祺故居,听汪老妹夫金家渝先生讲述汪老过往的经历。看到墙上挂着的汪老照片,和蔼可亲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沧桑凄苦,我不禁唏嘘,这位老人如何在经历种种磨难和失意后还能这般一脸淡然平和?后来我知道,这样的淡然平和也体现在他的作品中。他的作品里从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也没有悲凉凄楚的呻吟,一切都是平淡而温暖的,当中还不乏活泼和幽默,就连被打成右派后在农业科学研究所“画土豆”的日子也被他写得趣味横生,仿佛是在过什么自在的好生活。
那段时间我走访了很多人,他们中有汪老的家人,有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人,有他作品中人物原型的后人,还有喜欢他作品的读者。我从不刻意引导他们的话题,只认真地听每一个人跟我讲他们心目中的汪老和他的作品。时年79岁的王蔚如老人,是汪曾祺小说《异秉》中的人物王二的五儿子,同时也是位铁杆汪迷。说到《异秉》他就掩不住激动,说那个王二是他的父亲,说他看这个(《异秉》)是看了又看,因为这个讲的是他父亲的事情。老人说自己不是文人只是劳动者,因为喜欢,他几乎读完了汪曾祺的所有作品。他还清晰地记得很多汪老作品中的原句原词,如数家珍,一一道来。该是怎样的喜欢能让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有如此深刻的记忆,又是怎样的作品能让人如此喜欢?老人说,因为他觉得亲切,汪曾祺笔下的故事和情景,还有他作品中用到的诸如“滑滴滴”“格争争”“毛杀子”之类的高邮土语,都让他觉得亲切。
和陈其昌先生的交谈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陈先生是汪曾祺研究会秘书长,那天在他家的客厅我们聊了将近一个上午。说是我们两个人交谈,其实是我一直在听陈先生讲汪老的作品。按理说,作为采访者,我应该要引导被采访对象的话题的,但我就那么认认真真地听陈先生讲,根本无意打断,因为仅从他的讲述中我已经领略到汪老文字的美,这样的美不是让人怦然心动却是不知不觉被吸引。
那档节目里我运用了大量的采访录音,来自不同文化层次、不同身份职业、不同年龄段的人的声音汇聚成了丰富的内容。节目播出后收到了很好的反响,我也因此拿到了节目开播后的第一个一等奖。但对于我而言,远不止于此,因为做这个专题节目我“结识”了汪老并且喜欢他的作品,我有时笑称自己是个做节目做出来的汪迷。此后不时读到汪老的文字,总觉得读他的文字像是在听爷爷讲那过去的事,那么朴实那么亲切。故事是平常的,却让你回味无穷;景色是美丽的,却从不大肆渲染。你听他讲了,会好奇,会向往,会温暖,会喜欢。
如今每每向外地人介绍自己的家乡,我总要提到汪老。若对方如我当年般茫然,我便说:“知道《沙家浜》不?他是编剧。知道《受戒》吗?是他老人家写的!”
这时候的我,一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