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水边凉亭上,胡琴拉着扬剧,远远地看见一群老人在自娱自乐,那里一定有个老吴。
第一次见老吴是1977年,那年我插队在农村,农村还没有电,冬季的夜晚总是匆匆来临,漫长的黑夜对于我一个十九岁的小青年来说尤其难耐。点蜡烛或者煤油灯又没事干那就是一种浪费。有时村口的小卖部里煤油还经常缺货,那就买蜡烛。村里有个轴承厂,生产不正常,或听到发电机和机器声日夜不停,或一连几个月门一把锁。晚上看见那间亮了,就知道轴承厂里有人了,我进去看看谁在,心里惦记着厂里一定有煤油。屋里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弄账,他就是轴承厂会计老吴。我看见他库房架子上那盏灯有气声呼呼作响,就说:“这是什么灯啊,这么亮?”他笑了笑说:“是气油灯,用的还是煤油,底座有个鼓可以打气。”我就跟他说小卖部有时买不到煤油,老吴领会了我的意思,起身找一个大空瓶,从煤油桶里倒了满满一瓶给我。我满怀感激老吴给我这么多的光明。
轴承厂一直没有生产,关门了。
我离开村里时,村里已经通了电。
后来村里决定开印刷厂,由老吴当厂长带领大家在农闲发家致富。虽然有电了但供电不太正常,老吴答应客户印的东西时常会拖后几天交货。一次在泰山桥附近遇见正在送货的老吴父子俩,那天正下着大雨,三轮车三个轮子上的黄泥刚刚被清理刮过,雨布将车上的印刷品裹得严严实实,我说:“怎么下雨送货呀?”老吴抹去脸上的雨水:“已经迟了一天,村里印刷厂不但老停电,乡村的路也不好走。”我说:“那怎么办呢?”老吴说:“我这会儿没空跟你说,先送货去。”
老吴在城郊附近租了几间厂房,准备将村里印刷厂搬迁至那儿,村里人意见不一,多数人反对,闲话一大堆:说老吴搬厂是假,他自己想把户口迁走是真,不能让村集体财产给他老吴做私人交易。老吴没想到村里人会不让他搬迁,他这个厂长在重大决策时说了不算,又想到刚刚签订的租房合同转眼间若要反悔,白交的定金不算,这以后跑业务、谈生意还要不要自己做主?老吴决定自己开印刷厂。村里的印刷厂又像轴承厂一样关掉。
村里人闲话也不假,老吴不但在城郊开了自己的印刷厂,又开了物资贸易公司,户口自然也就落了下来,城郊村里还按照他家庭人口分给了这位“外来户”自留地和宅基地,老吴砌了大房子做起了郊区农民。
想不到郊区很快变成市区,城郊村已经变成市区中心位置,老吴宅基地上的房子遇到拆迁,他一家住进了商品房。这时的老吴已经年迈,印刷厂也已经交给儿子小吴经营。小吴性格内向,见人脸红,开口先是憨笑,笑一笑之后又不说什么。我就跟老吴讲:“你把印刷厂交给小吴放心吗?”
老吴说:“放心,不会说话不要紧,他又不是呆子,做业务不要那么神气,他只要把事情认真做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