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11”购物狂欢虽已落幕,但我的购书读书仍呈井喷之势,毫无剁手之意。中信出版的《东坡志林》,甫一得手,便爱不释卷。伴随快递小哥的电话声,贤妻嗔怒曰:你,风一阵,雨一阵!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一会“铁公鸡”(骑行队名,大交通铁路公路机场,戏取其意)单车走江湖,老夫聊发少年狂;一会迷失盆景大观园,看着直挺的线条都不顺眼,非得一寸三弯,似有捆绑欲。几年前,搬家时,将书橱的多年收藏悉数送人,以为自己半辈子为文字所害,以为腹有诗书,以为手机软件读书“短平快”,以为度娘风情万种……可是有一日摩挲着某本富有质感的图书,突然“春心荡漾”,且不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那纸质的薄薄温柔在我心中仍然重千斤啊!无可救药,像风雨袭来,买买买,人民币越来越薄,案头的书垛越来越厚。像少男少女那样急不可耐地拆开邮件,用小刀刺破新书紧绷的透明膜,快感阵阵,快意恩仇!
知我者,贤妻也!人生,就这样,一段一段,风一阵,雨一阵,让你欢喜让你忧。
骑单车,见识了许多深藏远方的珍宝。车轮滚滚,速度与激情,让你气喘吁吁血液沸腾,让你摆脱功利贴近自然,让你丢下职场的面具,让你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让你成为风一样的男人。途中,谁的车掉了链子,谁的车爆了胎,自有车友立马相助;饥渴难耐心力交瘁时,更有车友相濡以沫,策马相伴。至于途中“艳遇”,相逢一笑,毫无羁绊,欣然相忘于江湖。玩盆景,其实是将无限江山不断搬入庭院、搬进心田的过程。如我最喜欢的苏轼,擅作盆景,景成之后,东坡先生对景当歌,诗兴勃发,吟咏而成许多名句:“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 我结识的许多有趣“盆友”,虽无东坡绝世般旷达,但盆景的况味,在“盆友”们的生命中打下深深烙印,蟠扎剪云、缩龙成寸的漫长沉醉,他们已然成为一盆盆浓缩的人生风景。我们用时光拿捏着盆景,盆景也随时光雕刻着我们。比如,我的五舅舅,年少时凶强侠气,为街坊所患,情如周处。盆景使他的人生安静下来。亲眼看见他,将一盆枝繁叶茂、奇伟壮观的老榆树桩截顶拿弯,将盘曲成形的所有枝片全部剪除,以待漫漫长日冒出嫩芽新枝,盘成他希望的模样。常见他,在逼仄的小院中,眯着眼,打量着一盆盆浓缩的森林山水,含情脉脉,情意绵绵,目光是那样温柔。他摆满台阶摆满墙头的扬派盆景,已成为高邮市河旁一道雅致的风景。参观王氏纪念馆的外地游客,移步市河对面,徜徉流连之余,常为之惊艳。遇有不速之客驻足评赏,他会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地点拨两句,老高邮城上人特有的腔调,听上去很有古意,让人舒服受用。如今的五舅舅,俨然一位文人雅士,隐身市河一隅,不争不恼,怡然自乐,盘弄盆景之余,夕阳下,常与西岸王念孙王引之的雕像一起静看小河水流……盆景,有时会在我们手中玉殒香消,但更多时候,我们活不过盆景。比如,景泰园的邢总,多年前搞建筑,也钟爱盆景。他家有许多经年的老桩,可谓现今邮城玩盆景最多最早之人。一景二盆三几是盆景的完美标配,邢总有古盆老盆文革盆;还有水磨石盆,是他自己多年前亲手用水泥和白凡石做成的。可如今,他手抖,似有帕金森症状,伴他大半辈子的盆盆钵钵,逐渐无力搬动。许多邮城淘宝者,一番讨价还价后,喜滋滋地从他家“抱得美人归”。看着他院落之中经历岁月的龙虬怪枝,我不好意思与他还价。他总是用颤抖的手将香烟送入口中,抽一口,望一望即将出手的旧爱,缓缓说,你给个浇水钱吧!有时,为体现我们之间的信任与心照不宣,他会附带赠送一小盆,作为我君子之风的回报,但我感觉就像高邮人打肉赠送个“冇子”。他饱经磨练的妻子,如小鸟般依人 ,总是在一旁温柔敦厚地带着笑脸,作夫唱妇随状,如一盆谁也搬不走的盆景。
玩物养志,开卷有益。盆景,是看不厌读不倦的案头书;读书万卷,行路万里,骑行,亦是对江山对自然对生命豪迈而诗意的阅读。
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翻开带着墨香的书页,冬夜冰冷的手指,有时会被某一行词句打动而颤抖,仿佛写出心声,爱恨两茫茫 ,谁知吾爱心中寒……今宵酒醒,读《东坡志林》,似有故人来,语曰“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又曰“今世真玉甚少,虽金铁不可近”。知我者,东坡也!只想梦里与你醉一场,一蓑烟雨任平生。
风一阵,雨一阵;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