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父亲和兄长到安徽逃荒,家里剩下母亲、我和妹妹三人。俗话说:“半桩子,饭仓子。”我和妹妹虽然年幼,正是长身体、窜个头的时候,然而,粮食极度匮乏,家人的裤带勒得死死的。母亲宁可整日整夜地饿肚子,也要让我们吃些东西,哪怕是胡萝卜缨、烂菜叶什么的。用母亲的话说:“宁饿竹子,不饿笋。”
饥馑年月,不被饿死就非常幸运了,更令左邻右舍难以置信的是母亲却坚持让我们读书。我怎么也不能理解母亲的举动,饿着肚子哪有心思读书啊!
母亲是很倔强的,对我的读书尤其管得很严。母亲常常掐住我的耳边说:“你身子弱,将来干农活靠不住你,还是识点字,靠菩萨照应做点文事好。”
母亲的话我哪能理解,看到庄上许多跟我同龄的孩子,读书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还有的干脆不读书,帮家里做饭、拾草、挖野菜……他们玩得也很快活。我也动起了逃学的歪脑子。趁母亲上工之前,扛个小板凳,假惺惺地去上村小了,有时上了一节课就溜出校门找不上学的玩了,有时干脆一整天都不去学校。母亲知道我一次次地逃学,便一次次地劝说,她在我面前常常劝说的一句话是:“养儿不读书,赛如养口猪。”我听得腻了,有时干脆不听。
一次逃学被母亲知道,她发狠要打我,我吓得躲在外面,到晚不敢归家。夜色开始沉重起来,还不见归栏的羔羊,她只得在村街上喊我的乳名:“小蛇哎——!小蛇哎——!……”尾音拖得长长的,长长的,声音颤抖,又显得那样焦急,让四野动容。我想象着其时的母亲,干农活,已劳累了一天,又是空心饿肚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要四下里找我,我……我只有灰溜溜地回家,低着头,任凭母亲打骂。母亲却没有打骂我,只问我上哪儿去了。
妹妹上了几年学,辍学了,父母亲尤其是母亲依然坚持让我读下去,上了村小,到外面上初中、高中。当我一路上艰难走着的时候,父母亲肩负着家庭的担子不算,还要顶着外界舆论压力。有好心人劝母亲:“孩子识几个字行了,上多少学也没有用,还是让二子(笔者)回来帮帮你们吧,看你们的日子太艰难了……”也有人背后说风凉话:“穷人养娇子,舍不得让伢子做家务,干农活。”母亲听到别人的议论,只是叹气,从没有还人家半句话。
诚如母亲所料的,我身子弱得像豆芽儿,高中毕业回乡禁不住挑担、挖沟等笨重的农活,得知学校需要人代课的消息,母亲请村支书竭力推荐,如愿当上了代课教师。
捏起了粉笔头,就一条道儿走到黑。我实现了母亲的愿望。
音容杳远十余载,母爱光辉日月长。永远怀念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