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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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嚼汪曾祺《花瓶》的哲理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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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卞荣中《碎步集》
2025年05月16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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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毁灭中永恒
——咀嚼汪曾祺《花瓶》的哲理况味

  □  陆忠场

  1985年,65岁的汪曾祺思维活跃,创作颇丰,努力朝着“衰年变法”的目标前行。该年7月上旬,他创作了小说《故人往事》,包含《戴车匠》《收字纸的老人》《花瓶》《如意楼和得意楼》等四题。

  《花瓶》是汪曾祺“衰年变法”探索的作品之一,蕴含着较高的美学价值与哲学韵味。小说借张汉之口讲述了以下的故事:江西景德镇有一位既能制造精美瓷器,又会算命的瓷匠。有一次,他烧制出一个颜色极为美丽的窑变花瓶,出窑时他大为震撼,随后为花瓶算命。从那之后,他便留意花瓶的去向。几经辗转,花瓶到了一个喜爱古玩的收藏家手中。瓷匠打听到这家后,在一个恰当的日子上门求见,主人便将他迎进客厅。瓷匠看到花瓶摆在条案上,宾主二人交谈甚欢,主人还向他请教烧窑挂釉的技艺,并且拿出宋元时期的瓷器请他鉴赏。突然间花瓶破裂,主人惊慌失措。瓷匠却镇定自若,从瓶里摸出一根方头铁钉,接着让主人看瓶腹内用蓝釉烧制的一行字,上面写着“某年月日时鼠斗落钉毁此瓶”,揭示了花瓶早已注定的宿命。这个带有奇幻色彩的故事,既反映出宿命观念由来已久,也启示人们要探究命运,拆解迷信,勇登科学的阶梯。

  张述之情致。小说开篇,汪曾祺以自己旧作《异秉》中的张汉作为引子。张汉有着老庄般的形象与气质,面容好似伏尔泰,是个见多识广的万事通。由他口述故事,真实、生动、可信,且充满哲理意味。在张汉讲述了烟、酒、茶等内容之后,作者顺势介绍他读书广泛、驳杂,自然而然地引出张汉曾经讲过的一个令人时常回想的故事。这就为花瓶的制作、亮相和结局,营造出古朴而又迷离的氛围,让花瓶如同烟酒茶一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和世态人情。用自己前一篇小说中的人物、言语、知识、信息,为正在撰写的小说做铺垫,这是《花瓶》的一大创作特色。

  异变之华美。人各有命,命运既受天命左右,也与个人作为相关。器物亦有运势,物运既取决于制作过程,也受流转使用的影响,在流通、使用中彰显其价值与寿命。制作精美的瓷器较为常见,而瓷器华美的窑变(异变),是在常规中孕育出的特殊状况。“有一回,他造了一只花瓶。出窑之后,他都呆了:这是一件窑变,颜色极美,釉彩好像在不停地流动,光华夺目,变幻不定。这是他入窑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异变带有偶然性,但这种偶然深深蕴藏于必然性之中。异变在事物发展历程里占据着关键环节,它是对原有事物量与质的突破,有力推动着事物迈向全新的发展阶段与形态。透过这只光华璀璨、变幻莫测的窑变花瓶,我们清晰地看到:异变既是现有存在状态的“伤口”,同时也是新生事物的诞生通道。那些看似不变的、确定性的事物,不过是概率云在某一时段的凝结,而真正的永恒,则隐匿于充满可能的突变瞬间。像汪曾祺先生这般,以自然流畅、灵动巧妙之笔,生动描绘出诸多人世、物象的微变、异变乃至突变,这无疑展现出非凡卓越的文学创作才能。

  瓷匠之执着。有奇匠才会诞生奇瓶,奇瓶出世定有奇匠的精妙操作。这位连名字都没有的奇匠着实非凡,他成功制作出令人称奇的花瓶,还为其算出奇特的命运,并在花瓶内部用蓝釉烧制出奇妙的文字:“某年月日时鼠斗落钉毁此瓶”。算完命、烧好字之后,瓷匠的心仿佛也被这独特的艺术创作深铸其中。花瓶入市,他的心也跟着花瓶沉浮,设法追踪宝器的下落,直至亲见花瓶毁损于眼前。从精心制作,到流入市场,再到执着追踪,直至最终验证预言,这份执着、淡定与从容,着实令人赞叹不已。异变的花瓶看似遭受了毁损,但其故事与哲理,通过张汉之口、汪曾祺之笔,以及这篇宛如哲学随笔般的小说得以流芳。

  毁损之绝响。好的美的东西毁了,总让人心痛。花瓶的毁损,有期有待,有愁有惊,有疑有思,但很少哀痛,仿佛这毁损的过程也是美的。“忽然听到当啷一声,条案上的花瓶破了!主人大惊失色,跑过去捧起花瓶,跌着脚连声叫道:‘可惜!可惜——好端端地,怎么会破了呢?’瓷器工人不慌不忙,走了过去,接过花瓶,对主人说:‘不必惋惜。’他从瓶里摸出一根方头铁钉,并让主人向花瓶胎里看一看。只见瓶腹内用蓝釉烧着一行字:某年月日时鼠斗落钉毁此瓶。”这清脆的“当啷一声”,宛如空灵的音符,宣告着花瓶既定命运的圆满终结,好似生命完成了一场独特的轮回。它精准验证了瓷匠算命的准确性,展现出一种超越常人认知的神秘力量。花瓶的毁灭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一种融入了命运感与艺术感的独特呈现,让读者感受到毁灭过程中所蕴含的别样美感,这种美感并非来自于视觉上的赏心悦目,而是源于对命运无常与人生哲理的深度体悟。

  迷信之哲思。汪曾祺曾经再三强调思想、思索对于小说创作的重要性,他说:“小说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以为是思想。……思索是很重要的。……感觉到的东西我们还不能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深地感觉它。我以为这是对的。理解不会一次完成,要经过反复多次的思索,一次比一次更深入地思索。”可以看出,《花瓶》是作者反复多次地思索(包括哲理思索)的结晶。“一件瓷器的毁损,也都是前定的,这种宿命观念不可谓不深刻。这故事是谁编的?为什么要编出这样的故事?迷信当然不能提倡,但是宿命观念是久远而且牢固的,它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在中国人的思想里潜伏。人类只要还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迷信总还会存在。许多迷信故事应当收集起来,这对我们了解这个民族长期形成的心理素质是有帮助的。从某一方面说,这也是一宗文化遗产。”这种宿命观,给《花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花瓶几经流转,最终如预言般破碎,充满戏剧性与无奈。读者沉浸其中,不禁思考命运为何如此难以捉摸:是偶然主宰,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这促使我们重新审视自身与命运的关系。它警醒人们,不能因命运垂青就躺平、消极度日,放弃对生活的追求;更不能因命运不公就自怨自艾、放弃奋斗,被生活的洪流裹挟。命运虽有未知神秘之处,但人的主观能动性始终是改变现状、创造价值的关键。

  迷信如棱镜,折射出人类面对未知的认知焦虑、对生命意义的追寻,以及理性与非理性交织的复杂精神状态。批判迷信不能仅停留在“破除”,而要洞察其背后的需求。尼采说,人宁可追求虚无,也不可无所追求。由此可见,迷信既是人性局限,也是潜藏创造力的暗面。哲学与小说都应在明晰与包容间寻求平衡,既警惕迷信的蒙昧,又承认人类精神世界的丰富与矛盾。物质不灭定律显示,物质总量恒定,仅形态转换。从生命视角看,冰川消融成海、瓷片入土生苔,万物在形态流转中呈现永恒。《花瓶》里的花瓶,完整时尽显魅力,破碎后元素仍存。汪曾祺构建的艺术“花瓶”,在读者精神世界里获得了永生,实现了永恒。面对这种永生和永恒,我们应心怀敬畏,与自然、宇宙和谐共处,顺应科学规律,完善对世界和自身的认知,全面提升文化、精神等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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