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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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12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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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的庙巷口

  □  王俊坤

  高邮城北有三个热闹地段,一是城门口向北的北市口,二是税务桥,三是庙巷口。

  庙巷口在城外的最北端,紧挨着东墩乡的钓鱼和花王村。东面有洋面厂,沿街有蛋行,做生意的人很多。老街口从城门外延伸而来,虽然不算大,却有点小名气。一是挡军楼就在大运河边上,是民国时期军阀孙传芳修建的,是个二层见方的岗楼。站在楼上可以暸望,是一个军事设施。其实,高邮历史上也曾有挡军楼的记载,但早已不存。此楼非彼楼也。二是有两座庙宇,其一曰真武庙,其二曰火星庙。看庙名像是道教,真武、火星应该是道教术语,但据说还是佛教的小庙。小县城里道儒混杂的情况很多,老百姓不管那么多。管他拜谁,只要拜了有用就行。三是这里的人流量大,主要是做生意的,商业很发达。茶馆澡堂生意铺一溜排开。人们说此地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也是贴切的。南边还有一个荷花塘。据说是早年发大水冲出来的,一个大大的深塘,长满了荷花。荷花塘很美,荷花特别大,特别艳。整个庙巷口都是荷香酽酽的。

  高邮早就有八大寺庙的说法,虽然表述不尽相同,但说明高邮的佛教是很兴盛的。庙巷口的两座小庙当然是排不上名的,但实用。因为有庙,才有庙巷口,才有那么旺的人气。

  荷花塘边上居住着名医许半仙。他是远近有名的老中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许先生穿着长大褂,留着胡须,戴个金丝眼镜,庙巷口不远有他的诊所。他每天大约上午九点才开始坐堂号脉。许先生开出的药方,要到北市口的亚洲大药房去配。药房的伙计拿到手一看,哟,许先生的。赶忙抓药称秤,十分恭敬。

  许先生早上起身后都是要到玉兰茶馆坐一坐的,吃两个包子、一碗龙须面,再喝一点茶。他在玉兰茶馆是有专座的,一般人是不会轻易占位的。有外来不知的,小伙计会轻轻地和他耳语,立马就让开了。这几天在运河上看堤巡查的河工陈大柱,刚坐下,就被告知了。他连忙站起来移到别处。他知道许先生的大名。

  许先生来了,但他吃得并不舒心。往日的小笼包子很香,今天就有点乏味。外面的大雨下个不停,真武庙和火星庙在烟雨中。庙巷口这几天有点人心惶惶的,湖水和河水几乎已连成一片,虽然还有一道河堤挡着,河中的浪花似乎就要拍打在真武庙的山墙上。他担心万一挡不住,怎么得了?另外,连日来看“大肚子病”的人也多了起来。大肚子病是血吸虫病,很难根治,死亡率高。大水一旦下来,得病的人将会更多,温疫无情啊。许先生突然看到了河工陈大柱。大柱呀,这河水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大柱说,王县长昨天刚来过,说上面同意五里坝开闸放水了,但东乡下河的人不同意。说麦子马上就熟了,一开闸麦子就全完了。东乡来了不少人,护堤哩。要开闸的和不准开闸的正闹着,要打架。老天要是不停地下雨,又不准开闸,有点怕人哩。

  说话间,又有人陆续进店吃包子。陈大柱的兄弟陈二柱冒雨跑了进来。大柱问二柱,忙啥子哩?二柱说,刚去庙里烧香的,求老天保佑。庙里人多着哩,忙得很。张住持说不碍事的,请大家放宽心。菩萨保着大伙儿。早些年发大水,洪水只绕着庙门而过,有菩萨显灵。

  雨似乎有些小了,风声也不太激烈了。许先生走出茶馆,缓步走到真武庙。真武庙高高地立在河堤旁,庙门大开,有不少人忙着烧香拜佛。看见了许先生,张住持赶紧迎了上来问安。庙堂里烟雾缭绕,一片祈祷保佑声。张师父,你看今年能否渡汛?张住持笑道,许先生过虑了,有佛祖保佑,必是有惊无险。往年大水,即使漫过河堤,我真武庙却是滴水未进。大水绕门而过,大家平平安安。听罢,香客们都乐呵呵地笑了。

  许先生独自走到河堤上,白茫茫的一片。雨虽停了,但水势浩大,河边的一些大树都已浸在水中。大堤上有不少人在用泥包加高加固。许先生听到扛泥包的人说,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取土了。他心里有点吃惊,张住持带来的宽慰,瞬间流失。内心不免又多了些烦闷。高邮的大雨已连续下了多日了,运河水涨得惊人,历史上这里就频发决堤事件。有钱人都搬到城里了,他女儿也要他搬到城里避水。他还在犹豫,老天或许会保佑的。

  第二天一早,太阳竟然出来了。庙巷口顿时又苏醒热闹起来。人们心中都认为,只要不下雨,大水自然会退去的。灾难似乎已经远离,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太阳照在美丽的荷花塘上,出水的荷花迎风摆动,朴素而雅致。据说,这满塘的荷叶已被东大街的连万顺老板预订了,他家是用荷叶包熏烧肉和酱菜的。还有些人爬上挡军楼眺望湖景,感受这如海的雄壮,水天一色,无涯无边。胆子小的望了一眼就赶紧下来,腿在发抖。沿街的生意铺又开张了,风景流、人群流、信息流全在庙巷口重新积聚。早先逃到城里的人又回来了,躲进泰山庙的人又下来了。庙巷口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黄昏的时候,那些个小酒馆又热闹起来。喝酒,划拳,谈生意,泡澡。就连那些连日来睡在大堤上的东乡下河人也来凑热闹。他们太苦了,为了保住夏收,他们连命都不要了。喝酒喝酒。天晴了,河水也退了不少,有好日子过了。

  一轮残月,满天星斗。远处似有乌云围拢。

  许先生一大晚了还是睡不着。他心里不踏实,水太大了,堤太薄了。正在朦胧间,听得有人敲门,很急。他连忙打开门,是税务官田家的亲戚。说是城里的老田家大儿媳难产,接生婆忙了几个小时没办法了,情况很危急,一定要请许先生亲自去一趟。许先生一听,救人要紧,赶忙和田家亲戚赶往城里,回头说了一句,如果太迟了,就住城里。

  到了深夜,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挡军楼的河堤崩塌了,一下子撕开了数百米的口子,河水排山倒海,呼啸而下。庙巷口一片慌乱,敲锣声,哭喊声,彼此交织。顷刻之间,房屋倒塌,人财消失。洪水向东奔流,直冲泰山庙。人们在无助地挣扎,在屋顶,在大树,在高台,所有的美梦和期待都在刹那间不复存在。

  高邮城内有惊无险。高邮城外一片汪洋。从此,挡军楼、庙巷口和荷花塘永远地消失了,沉没在永远的黑暗中。据说,真武庙和火星庙的住持也一同消失了。

  许先生回来了,时间是1931年的夏秋。一声叹息,两行眼泪。

  世界已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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