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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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与舒非的文字因缘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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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10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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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心会心
——汪曾祺与舒非的文字因缘记略

  □ 金实秋

  文字因缘,这是舒非散文集《生命乐章》第一辑的标题,这本书由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出版,是“香港新锐作家散文”丛书中的一种。《生命乐章》中有舒非写汪曾祺的两篇文章:《汪曾祺侧写》(以下简称侧写)、《我家的月亮特别大——在汪曾祺家里做客》(以下简称做客)。这两篇文章汪先生都看过,他在1993年1月9日给舒非的信中坦率地说:我对别人写我的文章不太重视。一个人被人“写”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在写我的文章中,到现在为止,我认为你的《侧写》是最好的一篇。他还告诉舒非,《侧写》已被收入《中国当代作家面面观:撕碎,撕碎,撕碎了是拼接》这本书中(时代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此书在当时有相当影响,汪先生为此书写了序言,《侧写》自然也是他选荐的,不过他没有明说而已。汪先生还直言:你上篇写我,是“侧写”,这篇是“掠影”(指《做客》),写法不同。比较起来,前一篇可能给人印象更深一些。

  《侧写》给读者的印象确实较深。该文于1988年5月4日《文艺报》发表后,广大读者竞相传阅,倍加赞誉,文中的一些精彩章节被“汪迷”们所熟知、热捧和引用。汪先生去世十周年之际,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纪念文集《你好,汪曾祺》收录了此文。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年初出版的《百年曾祺》,主编梁由之先生把《侧写》列于该书的第一篇。

  舒非这两篇散文写得如此动人,源于她对汪曾祺先生作品与人品的了解和理解,也源于她感情、感觉之细致及文笔之精当。舒非虽与汪先生相见较晚,却一见如故。1987年8月底,汪曾祺应安格尔、聂华苓夫妇邀请参加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活动,途经香港住在三联书店的招待所。时为三联书店编辑的舒非与汪先生第一次面对面。汪曾祺在《美国家书》给夫人施松卿的第一封信中就说到了舒非——“到港当日,即买了一块ClT lzEN石英表,二百七十五港元。是三联一女士陪我去买的。”这位女士,即舒非也。12月中旬,汪曾祺结束了在美国的行程,于17日中午乘机抵达香港并在港停留至21日,时隔三个多月,汪曾祺与舒非“第二次握手”。在舒非陪他的几天里,他们谈得很投缘,聊到了不少文化、文学上的人和事。在《侧写》中,舒非记下了不少汪先生的精辟言论和趣闻轶事,最引人感兴趣的是一次酒饭之余,汪先生兴致勃勃地谈起了他的爱情故事,他说:《受戒》篇末注明“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这个梦,其实是汪老自己的初恋故事。这是汪老本人对此梦的最早“解密”和“确认”。

  在香港两次见面后,汪曾祺与舒非的文字因缘持续发展,在1992年底《做客》发表后一度呈密集状态。1993年10月,汪老的儿媳去香港,他托舒非帮助安排接待,他送古剑的两本书和一幅书法,还有他给香港《大公报》文学副刊的两组小说,也请舒非通知古剑。汪先生还托舒非在香港帮他买了一架照相机,钱也是由舒非代垫的。可见汪先生托舒非办事非常放心,而舒非也总是把汪老所交之事办得妥妥当当的。然而有趣的是,我曾问过舒非这几件事,意想不到的是,舒非竟感到非常疑惑:“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幸亏汪老在给古剑的信中说了这几件事,否则我们也不知道啊!不过,对于汪老的文字、汪老的深情,她却永难忘怀,总是记得那么清晰、那么真切!

  1994年,汪曾祺与舒非有一次愉快的合作。应香港三联书店之请,汪老为三联选编了《中学生文学精读:沈从文》一书。沈从文是汪曾祺的恩师,汪先生自然乐而为之。考虑到中学生这个读者群体,汪老于沈从文先生的大量作品中精选了具有代表性的小说《边城》《牛》《丈夫》和《贵生》,同时写了前言、题解、注释和赏析。这一本书汪先生可谓是全力以赴,尽管他是个大才子,又是沈从文的得意高足,也有过中学教师的经历,但写这种模式的作品并非手到擒来、驾轻就熟。由于香港的中学生大多对内地的历史、现实和文学都不甚了解,汪曾祺行文则必须要做到突出重点、简明扼要、浅显易懂。在《汪曾祺全集》中,有汪先生关于撰写此书给舒非的三封信。7月15日的信,要求将交稿日期从6月30日放宽至7月15日,因他近期比较忙。对舒非提出的建议在正文外加“题解”“注释”和“赏析”表示赞同,并写了一个“前言”寄交舒非,且诙谐地说:“以示我并不是把你指令之事不放在心上也!”7月17日,汪先生把已写好的《边城》《丈夫》《牛》寄舒非。7月19日,汪先生将《贵生》一稿寄舒非,信末还不失风度地向责任编辑自我表扬了一番:“北京今年奇热,又闷,你的这本书真是让我出了不少汗。文章不好,其志可嘉。一笑!”可以说,汪曾祺对沈从文其人其文的解读,是对老师文学价值的发掘与提升。2017年,香港三联书店出版了此书的修订本,可见它在香港还是得到年轻读者认可的。作为责编的舒非亦付出了心血,功不可没。

  汪曾祺与舒非的文字因缘,来自他们的文化认同和相互欣赏。汪先生之所以对舒非的两篇文章赞誉有加,并非出于礼貌或鼓励,而是舒非之文确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妙也。如写汪曾祺的“笑”就很生动、传神:他把头歪过一边去,缩起脖子,一只手半掩着嘴——就这样“偷偷”地笑。那模样,直叫人想起京剧《西游记》里的美猴王,当捉弄、整治猪八戒得逞之后,闪在一边得意洋洋、乐不可支、愈想愈开心。

  至于汪曾祺普普通通的相貌,也被她的生花妙笔形容得很美,颇有魅力:汪老今年六十有七(一九二〇年出生),外表看来比实际年龄小。虽然双鬓凝霜,但他那神采奕奕的眼睛和与眼睛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两道浓眉,时时显现出活力和睿智。正如诗人顾城所说:“北京作协开会,整个会场有一双眼睛最聪明,那就是汪曾祺。”以至王蒙在看了《侧写》后,见到汪曾祺便说:“你的眼睛这么漂亮吗?我要仔细看看。”

  譬如她说“汪老是扎根很深的中国作家,他比一般人更深爱着民族的传统、神髓和精华”,这也源于她对汪老人品、作品的充分了解和深刻理解。汪曾祺曾赞扬李国涛写他的一篇评论文章,“在所有评论我的文章中是最好的一篇。我的儿媳问我:‘爸,这人是不是把您捉摸透了?’我说:‘是的。’”谓舒非之文把汪先生给捉摸透了,似亦可也!

  汪曾祺与舒非文字结因缘,相看两不厌。汪曾祺固然是一位文学大家,可亲可爱的老头儿,舒非也不是等闲之辈,可谓是香港文坛上的佼佼者,是一位有情有义的才女。舒非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编辑,也是一位诗人、散文家。她的诗集《蚕痴》收有六十多首诗,其中有的诗句被誉为爱情金句而被评论家所赞叹,当然,更赢得年轻人激赏。她所写的《忆也斯》《香港“奇笔”李碧华》《飞蛾扑火,非死不止——琐忆丁玲》《心美的人不老》(注:写张兆和)这些写人物的散文别具风味,意趣隽永。《顾城和谢烨》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名作。王充闾认为她的散文“清新俊逸,鲜活灵动,生活气息浓郁”,此非谀词也!而经她之手出版的好书则更多矣——李欧梵《铁屋中的呐喊》,刘再复《红楼梦悟》,杨绛《杂忆与杂写》,王充闾《沧浪之水》……此外,她还参与主编了《管见——香港作家联合会会员文学评论集》《天韵——香港作家联合会会员诗歌选集》《香港小说散文赏析》等,可见她的文学功底、文学修养、文学才华之非凡也!

  1992年中秋,舒非在“月亮特别大”的汪老家过了一个愉快的中国传统佳节,这可能是汪老出名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外人”在他家过中秋节。那天。汪老送了她一幅墨荷的画,还钤上一方印:岭上多白云。

  2021年下半年,我为了编辑《女作家笔下的汪曾祺》,经徐强教授联系,与舒非互加了微信。舒非不但爽快地授权同意我转载《侧写》,并应请发送给我《做客》的电子版和汪老1993年1月9日给她一信手迹的复印件。特别令我感动的是《做客》文后的一个补记:

  那年在汪老家过中秋,在开心愉悦的聊天过程中,突然讲到了一个沉重的话题,那就是当汪太太问我子女的情况之时,我如实告知我的儿子是自闭症患者。那时候内地还没有什么自闭症的概念,两位老人一再询问病情,当知道这是不治之症时,大家都沉默了。那一刻我看到汪老的眼神,直到今天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个眼神——很忧伤很无奈的眼神。所有的同情、关切、心疼、遗憾,全写在那双聪颖睿智的眼睛里,我望着如此凝重的眼神,心中悸动,让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为我担忧,我何德何能啊!我被深深打动,鼻子一酸,差点滚下热泪……

  这样以心会心的文字因缘,是现代文坛上的一段佳话,是汪老之幸,舒非之幸,也是读者之幸。

  我请舒非给《女作家笔下的汪曾祺》写几句,她只写了一句:汪曾祺先生的作品将永远滋养万千读者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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