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泰

　　我插队不久，便从大队部的墙上，看到一条伟人语录：红薯很好吃，我很爱吃。当时很感动，真不简单，伟人连这样的话都说到了。红薯就是山芋。劳动中听农民说，三年困难时期，从外地调拨来的山芋干子可救了不少人哪。山芋干就是山芋切成片状晒干而成，用水泡开煮了可当粮食吃。山芋干，我见过，也吃过，灰不溜秋，很硬，难咬费嚼，有点儿甜味。我见得多吃得也多的是在泰兴，泰兴沙质土多，宜种山芋高粱荞麦小米花生之类作物，常见有人家门口，晒了一地山芋片，以便保存起来慢慢吃。

　　泰兴有名的山芋品种叫“胜利百号”。小时候，见到很多人家的门前放着一口大锅，里面堆着煮熟了的大山芋，口里叫卖着“胜利百号热饭芋”（这里人把山芋叫作“饭芋”）。那胜利百号山芋，大，实，粉，甜，一口一口像栗子，那味道，至今不忘。

　　那时，我在泰兴上小学三年级，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放学后，我到父亲工作的城北初中（泰兴北郊的燕头），约五里路，晚上在学校食堂吃晚饭，喝“汉子粥”。满满一钵子，说是钵子，却似小盆。粥里没几粒米，稠糊糊的，挺香，有些极小的疙瘩珠珠，没在意，一盆下去，把肚子喝得撑了起来，不敢站，有点怕。爸爸说，不要紧，出几泡尿就好了，于是盼着出尿。第二天下午，独自回城，走在路上，肚子却饿了。看见路旁坡下的山芋藤，我无师自通地觉得那就是山芋藤，藤下面就会有山芋。想起了那滚热的胜利百号热饭芋，四下望望，溜到田里，用手扒开土，果然看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山芋，扒出来到河边洗了，喜滋滋地啃起来。咬开处，有些白浆，有点涩，也不甜。舍不得扔，把一个实实在在的山芋，全嚼进了肚子。以后知道了，生山芋，须春天才好吃，经过一冬，山芋的部分淀粉变成了糖。把山芋削皮切片，放在摊子上，和杨花萝卜、荸荠一起卖，又甜又脆，比苹果好吃。这个场景，在作家汪曾祺先生的笔下曾出现过。春天的山芋片，给汪曾祺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也是我们小时候的最爱，即便现在，仍然是很好的吃食。

　　我考进高邮中学上初一，那时每周有两节劳动课，学生都在学校大操场北边的田里劳动。学校的田里种了好多山芋，绿油油的一片。我们的付出并不多，学校却给了我们没想到的惊喜。秋后一天的下午放学前，班上接到通知，各班到操场上领山芋。同学们把山芋运到班上又分成若干小份，每人一份。山芋个头很大，每人都有好几个，好几斤重呢。大家把山芋表面的泥土抹去，书包里装着，手里抓着，一路走一路笑着回家去。不知道每班都有还是某些年级有，这么多学生，田里该要收多少山芋呀。山芋捧回家，家里人都很高兴，吃到嘴里，别有滋味。

　　做知青时，我们那里的农民，大小事儿都喜欢到兴化去，到兴化城比到高邮城方便。去一趟要做好多事，队里的，个人的，给别人家带趟的。六月天，我与农民兄弟们坐着队里的大木船，扬帆、拉纤，进了三垛河向东，过河口再向东，折向北去，进了兴化城的一个大码头，上岸换菜籽油，买小猪苗，买山芋秧子……不知道山芋秧子是什么样子的，见了才知道，不就是一小捆一小捆扎得齐齐整整的尺把长的山芋藤吗？农民告诉我，四五月把山芋从窑里取出，埋到田里个把月，待山芋藤长出来，剪成尺把长一段，扦插到垄里就可以了。这东西不挑地方，有土有水就能收获，是个懒东西，收成又多，可以当主粮，填肚子，大人伢子都爱吃。那次，生产队也买了好些山芋秧子，种在不种主粮的边角地里。那一年，生产队收了好多山芋，家家都分到了一小堆，我们知青组也分了，吃了好几天呢。吃着喷香的山芋，不由又想着那句语录“红薯很好吃，我很爱吃”。

　　而今，山芋真正成了好东西，卖上了好价钱。虽不再当主食，却成了保健食品、防癌食品、休闲食品。街头的烤山芋，散发着阵阵香甜诱人的气味，让你经不住诱惑，买上一两个，顾不得形象，当街食之，甜、香、糯。就连山芋藤，也捆成一扎一扎的，摆在菜场的柜台上，买了回家洗净加蒜茸爆炒，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