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倪文才
夏之芳（1689-1746），字筠庄，号荔园，高邮人。雍正元年（1723）考中进士，先后担任翰林院编修、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等职。雍正六年至八年（1728-1730）任巡台御史，兼理台湾学政。《清代巡台御史巡台文献》（九州出版社出版）中汇编了夏之芳14份奏折、2篇序文和139首诗词。结合其他史料研究这些文献，我发现夏之芳巡台两年，很有建树，政声颇佳。可以说，夏之芳为台湾地区的社会发展做出过积极贡献。
派遣巡史巡察台湾是清前期治台政策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一制度始于康熙末年至乾隆朝后期结束，实行了六十多年，前后派出满汉御史47人。
康熙六十年（1721）四月，台湾爆发朱一贵起义，起义者迅速攻占台湾府城，闽浙总督觉多满保调派水师提督施世骠、南澳总兵蓝廷珍等率兵渡海镇压。事平之后，康熙帝对台湾“官员平日并不爱己，但知图利苛索”，事发时又率先弃城逃跑的行为大为不满。为加强对官员的监督，加强对台湾这一重要地方的治理，康熙于同年十月，谕令：“每年自京派出御史一员，前往台湾巡查，此御史往来行走，彼处一切信息，可得速闻，凡有应条奏事宜，亦可条奏，而彼处之人皆知畏惧。”后经九卿详议，定为“每年派满、汉御史各一员，前往巡察，一年更换”。巡台御史制度从此确立下来。夏之芳与赫硕色（满洲正红旗，举人，吏科掌印给事中）为第六任巡台御史（雍正六年），夏之芳获御赐貂皮、手珠、紫金锭、荷包各数事。期满后二人又奉旨留任一年。
巡台御史作为“钦差大臣”，主要职能是查察地方情形，据实向皇帝奏报，使地方官员不致因台湾孤悬海外，“天高皇帝远”而蒙混欺瞒，胡作非为。御史巡视台湾，“至则厘核案牍、查盘仓库、阅视军伍、周巡南北疆圉边陲，据实以告”。此外，地方上的风旱水灾、雨水情形、收成分数、米谷价格等各种日常情况也须时时入奏。至于地方上的重大事件，如械斗、民变及各种刑事案件等，更是巡台御史奏报的主要内容。除了反映上述情况外，御史的职能中还有更积极的一面，即条陈奏事。如对地方官员的失职或不法行为进行纠参弹劾；针对地方的施政措施，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以求兴利除弊。夏之芳巡台期间，认真履行御史职责，积极作为，留下了许多政声业绩。
条陈奏事 履职尽责
纵观夏之芳和赫硕色的14份奏折以及有关史料，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二位巡台御史是非常敬业的，台湾雨水情形、米谷价值、看操日期、各地事宜等等上奏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两份奏折，是向朝廷提出自己的建议，还有一份弹劾奏折，都被朝廷采纳。
一是关于委派官员赴台实习预用问题。台湾远隔重洋，官员每有升迁离任，新委派的官员往往不能立即赶到，以致官职缺位，贻误大事。夏之芳与赫硕色认为，似此海疆重地，难容一日无官。与其出缺临时委署，不如预行派员实习。他们在雍正七年（1729）三月十六日奏折中说：“可否于本省拣发人员内，令该督、抚选其老成廉干者，预发一二人，令其先驻台郡，给以本职额俸，平常无事，凡地方人情、风土既可亲切见闻，或有要紧公务，听道、府委派协办。一遇有升迁事故离任之缺，即奢署理，试看果能胜任。该道、府申详督、抚，酌量题请实授……如此庶可免海上羁迟之弊，而该员练习既久，人地相宜，于地方公务，或可无误矣”。雍正硃批：“此条亦是，与督、抚商行可也”。谕令福建总督高其倬照此办理。从此有了委派官员赴台实习预用制度。
二是关于扩增建置问题。台湾归清之后，大陆民众渡台者日多，岛上的开发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到康熙后期，一府三县（台湾府、凤山县、诸罗县、台湾县）的行政区划已不能适应土地开发迅速发展的需要。雍正元年（1723）五月，首任巡台御史吴达礼根据地方官员建议，奏请：“诸罗县北半线地方，民番杂处，请分析知县一员，典史一员。其淡水（今新北市淡水区）系海岸要口，形势辽阔，并增设捕盗同知一员。”朝廷批准，新析出的县名曰“彰化”。雍正八年，夏之芳与赫硕色，进一步奏请朝廷，将淡水同知移驻竹堑（今新竹县），并在彰化县添设巡检三员。彰化县、淡水同知以及北路各巡检的设立，加强了政府对该地区的有效管理，对加快台湾中、北部开发具有重要意义。
三是弹劾凤山知县彭之昙。雍正七年，凤山知县领佃民侵入生番界内开水灌田，遭生番杀伤14人，后生番又行潜出杀伤熟番7人。后经督抚派兵进山搜捕数次，擒获杀人凶犯，才得以平息。夏之芳与赫硕色于当年三月上奏弹劾：“今凤山县知县彭之昙，到任月余，不能严加防御，竟致生番屡出伤人，及到拨兵剿捕。在该县境内，而该县置若罔闻，全不料理，反乘此时通详告病，借以谢过。似此怠玩推诿，殊为溺职，若仍姑留，海疆官员从此效尤，何以整理地方？”雍正硃批：“所奏是。此等劣员，岂可姑容？”最终朝廷革去彭之昙凤山知县职务。
《乾隆高邮州志》还记载了夏之芳在台另一个事迹：夏之芳“按巡南北路，鸡犬不惊，整肃营伍，革惰弁。通事张汉臣等诱生番（清代把台湾原住民称之为“番”，居住在山中的叫“生番”，意即较野蛮、文明程度低，居住在平原的称“熟番”）杀人，鍜鍊成狱，以希爵赏，察其枉，释诸番。执通事杖杀界上，画地以杜奸欺，番汉帖然”。说的是夏之芳巡视南北，从不扰民。整顿军队，撤换懒惰的武官。通事（负责翻译的人）张汉臣等引诱住在山区的原住民杀人，形成定案，以希望得到爵禄和赏赐。夏之芳查出生番是冤枉的，将他们释放。同时将通事杖杀在生番所居之地，并划出界限以杜绝虚伪欺诈，最终使原住民与汉族都顺从服气。
兼理学政 造士育才
台湾回归之初，“土旷人稀，皆弃为黄茅白苇之内，其民多逋逃俘掠之余，原非孝子顺孙。”官员们感叹：“台湾之难，不难于治土番而难于治奸民，更难于安良民以化奸民”，呼吁“建学校、行考校，诚审乎教养之根本，为海天第一要务。”他们认为，“台湾既入版图，若不讲诗书，明礼义，何以正人心而善风俗？”因此“学宫与学官不可不设也，进学之额不可不定也，廪膳序贡之例不可不行也。”到康熙二十五年（1686），朝廷核准台湾“府学量设廪增各二十名，县学各十名，俟人才渐盛，仍照直隶各省补足定额。”到了雍正五年，朝廷考虑到“道员管理地方之事又兼学政（相当于现在省文化教育厅长），未免稍繁，每年既派御史二员前往台湾巡查，应将学政交与汉御史管理，甚为妥协。”由此，台湾学政事务便转交巡台汉御史办理，夏之芳成为首任兼理学政的巡台御史。
夏之芳兼理台湾学政，“以澄叙（清理整饬）官方、振兴文教为己任。主岁、科两试，敬慎明敏，栽培人才，悉本真诚。”有两件事蜚声闽海。
一是向朝廷奏请恢复台湾士子在闽省乡试中的保障名额。台湾僻居东南一隅，文教水平较为落后，士子无老儒宿学之教，乡试中取者寥寥无几。台湾地方官员提请，在福建乡试中为台湾士子“另编字号”。朝廷以台湾“新经归附，文教初开”为由，批准台地考生另编字号，取中一名。但到康熙三十六年（1697）闽浙总督以台湾“至今已历四科，人文日盛，学诣渐臻”为由，提请“乡试撤去另号”，从而造成康熙三十八年（1728）已卯科、四十一年壬午科、四十七年戊子科乡试，台湾士子皆因此无人中举。雍正六年（1728），身为兼理台湾学政的夏之芳认为“台湾读书之士，平日既囿于见闻，又未身历科名进取之荣，遂尔器量愈隘不思上进”，于是奏请“嗣后乡试之年，可否于内地八府之外，另立台字号，酌量于正额数内，分中一、二名。”夏之芳的奏请最终得到朝廷的准许。
二是辑台地科举优良文章汇编《海天玉尺》以为士子科考撰文之楷模。夏子芳教育台湾士子：“报国恩，唯文章。士生此昌明之地，诚读书续学，修身立品，使文章积为有用，而又以其诗书弦诵驯其子弟、化导乡人，俾淳庞和气，遍于蛮天菁领间。”在乡试结束后，夏之芳选择其优秀文章汇编成册，名为《海天玉尺编（初集）》，并亲自为该书作序。夏之芳感到，“台士之文多旷放，各写胸臆，不能悉就准绳”。需要“拔前茅者录付剞劂（jī jué雕版），亦为海隅人士作其气而导之先路也”。于是他紧接着又挑选“岁、科试得八十首付之梓”，名为《海天玉尺二集》，并又亲自为该书作序。《海天玉尺》好比今天语文高考范文集，用于规范、启发考生写作，该书为台湾士子应考写作提供了优秀的范本，在他们参加科举考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视察台情 以诗记述
夏之芳担任巡台御史兼理学政两年，留下了一部重要文献《台阳纪游百韵》及《台湾纪巡诗》39首。
巡台御史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查察地方情形，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巡台视察，调查研究。夏之芳每次巡视都非常认真，细致入微，留心留意。据御史随员王联曾（字缑笙，号櫰庭，无锡人）在《台阳纪游百韵跋》中介绍：台湾土地广袤，地域分为南北，每到秋冬之际，御史照例出巡。王联曾也随之出行。夏之芳每经一县一村，都留意山川形势，地势险隘，尤其是番民杂处，风俗特别的地方，必然广征博采。采访之余，夏之芳即兴吟诗，并让王曾联相和，等到返回，已经得诗百首。这些诗都是在山村雾岚、车轮颠簸中所作。
夏之芳“以芳词臣，优文学”，虽然他自己认为《台阳纪巡百韵》是仓促吟就，并未措意，但在读者看来，则是风格清新，笔调细致，首首是好诗。
《台阳纪游百韵》主要记述台湾的山川胜迹、风物民俗以及民情农况等等。从这些诗词中我们知道，“脁袤延千里，绝岛风清，看烟火万家，遥天日丽”，台湾是一个美丽的岛屿，有玉山、诸罗山、木冈山，有罗汉门、虎尾溪、月眉池，有海会寺、仁武镇等等，名山要塞、人文景观、壮丽交融、气象万千。
从这些诗词中我们知道，台湾居民喜食槟榔，并且以之待客；北番多于树上结网而眠；“番男至十四五岁，即以竹箍其腰，束令极细，以便捷走，方能得妇”，到结婚时，才除去；“生女听自择配，择定，然后告之父母，使男入赘女家，息产悉归焉，故番人数传即不识其世系”。
从这些诗词中我们还知道，“番不知年月，遇收成后即酿酒会饮，鸣金歌舞，欢幸数日，以为过年”；番民以弓矢取鱼，每发必中；每年秋季交饷的时候，熟番原住民因语言不通，要受汉人“社商”及“通事”的双重剥削。
《台阳纪游百韵》的内容非常丰富，不但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还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是研究台湾历史文化重要的参考资料。
夏之芳离任巡台御史后，先后差通州坐粮厅、巡察山西潞河、掌河南道御史。乾隆十一年（1745）乞假归邮终养，十二年（1746）十月八日卒于高邮，享年58岁。嘉庆十二年（1807），夏之芳与他弟弟夏之蓉一起被举为乡贤，入祠祭祀。《乾隆高邮州志》有他的传记。《台湾通史》《台湾府志》都有夏之芳的政绩记载。因为夏之芳，高邮与台湾地区有着历史文化渊源。今天我们研究夏之芳，不仅是为了纪念高邮乡贤，弘扬优秀的传统文化，而且也是为了联络同胞情感，为与台湾地区开展文化交流增添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