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悦读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2020年08月14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叶橹教授的高邮情结
  □  陈其昌

  汪老百年诞辰已过,叶橹的《“汪味”点滴》入心。叶橹,原名莫绍裘,生于南京,襁褓之中随长辈逃难到广西,早在中学时代就在《广西文学》发表散文、评论,三四千字的文章当日可成。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之后,1956年2月在《人民文学》发表了他的第一篇诗评《激情的赞歌》,他认为当时诗歌界普遍存在“喊口号”的现象,而闻捷的诗却如一缕清风,清新、脱俗。诗评发表后,在诗歌界引起了反响,尤受《人民文学》的青睐,于是编辑部又交给他许多课题,让他择题而评。继而,叶橹的《关于抒情诗》等又相继发表,引起了诗歌界乃至文艺界的轰动。

  遗憾的是,一场“大鸣大放”的“反右”风暴席卷全国。当时,叶橹作为班长,决定举办两个全校的大辩论会。这位不谙世事的诗评佼佼者,竟然提出两个触及中枢神经的话题,结果跌至20多年的炼狱深渊。从此,文坛流传一句话:叶橹叶橹,为谁摇橹,文海无边,一生辛苦。

  水网似的旧高邮

  往昔的高邮,河汊相连,河荡相通,芦苇成片,水秀风清。叶橹踏上高邮的最初一瞥“便是水系密如蛛网”。那是1971年盛夏,他从灌云县“迁居”高邮县汉留乡爱联大队六队(现已合并到以烈士胡曾钰命名的曾钰村)。此前,他蹲过监狱,亦曾在南京拉板车为生,后下放到淮北的灌南县,又通过亲戚关系落户高邮。初到高邮,一片茫然。他是从南京乘车到三垛,后乘帮船来到一个叫泰家峁的地方,他坐的帮船是由父女俩划桨掌舵的,叶橹说明去处,父女齐声说“晓得”。坐在帮船上的叶橹,浮想联翩,面对着眼前的流水、丛苇、散落的村舍,如今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母亲还寄养在宁的亲戚家,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想起这些往事,岂止是凄凉惆怅可以浓缩的。

  前面的路怎么走下去?一个偌大的问号盘旋在叶橹的脑中。他登岸环视,已可见到绿树环抱的村庄,然而,可望而不可达。他正在焦急之际,巧遇一个村妇,叶橹问:“请问大嫂,王甫成在家吗?”“王甫成在庄上。”村妇答应喊王甫成来,叶橹当时“有如遇救星的感受”。一个普通村妇,只做了一件小事,便成了他的“救星”。我以为,他经历过多年的炼狱之苦,把“生活/网”的一字诗也铭刻在心。他认为“在强大的生活之网面前,人在很多时候是无能为力的”。其实,人生也是一张大网,许多事是由不得自己决定的,一位诗人,初到水网地带,便生发出带有悲情的联想,是可以理解的。如今,高邮水网依旧,三阳河作为南水北调的主要河道,它与东流的北澄子河握手,然后滚滚北上,润泽京津,叶教授应感到欣慰。

  犹记那年明月夜

  我的文友乔根美近日回答我的电话询问,他说,叶橹在汉留时,一般乡民把他视为文化人、吃苦的人、一个普通的下放劳动的人,而且,叶橹与乔根美是相隔30多岁的“忘年交”呢。这从一个侧面折射“风俗淳”。

  我在办《珠湖》的时候,常向叶橹(当时称他为莫老师)约稿,他是有求必应,写散文,也写诗歌、随笔。他为我们写过一篇《那年明月夜》。简括地说,他是将全部的家当“一担挑”来到爱联大队,一天煮一锅山芋,从早餐可吃到晚餐。有时一边吃山芋,一边去干“大寨工”。一年中秋节,明月当空,叶橹吃过山芋、稀粥后,百无聊赖地趟在床上。尽管月光如水,但屋内仍是朦胧一片。就在其时,有人敲门,门开时,门外是生产队长,手拿一只蓝边碗,一碗全是冒着热气的“烧饼”(即糯米饼),只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啰嗦”,转身就走。平时,这位队长看叶橹似乎不太顺眼,这时却送来一碗饼,叶橹趁热吃了,却不知何滋味。叶橹感言,说得清的是人心……唯有那年的明月记忆犹新,多好的队长,多好的中国农民。

  就在叶橹40岁那年,大队妇女主任给他介绍了郭连娣,小叶橹十四五岁,文化落差的巨大并不妨碍他们结为伉俪,恩爱了大半辈子,连娣对叶橹照顾有加。想当初结婚之日,他和她及她至亲,去樊川镇吃了一顿,便是正式婚礼,没有陪嫁,没有聘礼,一切从简,这是如今年轻一代无法想象的事。

  敬业崇文在搬运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随着“四人帮”粉碎后,叶橹被调到城上,在搬运公司三中队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不再去干“大寨工”。他对我说,文字工作只干了半年,就不干了。我没有深究其原因。他的好友朱延庆告诉我,就是后来调到师范后,叶橹很长时间也不愿拿笔写字,与写文章更是无缘。

  叶橹的敬业崇文精神表现在哪里?除了文字工作,其他的工作,三中队李怀德吩咐干啥他就干啥。在李怀德眼中,叶橹是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再是“另类”。叶橹干过工会工作,也当过供销员,干一行,也都能干好。其实,在拥有四个中队、1000多人的搬运公司,这些人中有的是挑箩把担出身,文化水平不高,各人有各人的脾气、个性,要做好这些人的工会工作,比如沟通、协调,也不是易事。三中队安排了他及其母的住所,连娣也常来看他们。在三中队有个女医生郭德珍是名医后代,她告诉我,医疗上的事很忙,上午稍微消闲一些。叶橹喜欢到医疗室坐坐,讲故事,谈文学(郭是中专毕业),还说说自己的往事。郭德珍说,谈到他的往事,真的令人动容,还有会计茅庆铃,都十分尊重叶橹这个文化人。叶橹还为搬运公司买了许多图书,希望文化能得到普及,以提高员工的认知能力。叶橹的崇文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邮师一棵参天树

  我曾在拙作《声名不出里巷》一文中,将两棵高大挺拔、枝叶繁茂的银杏树比喻为朱延庆、叶橹两位先生。“一夜秋风劲,满地黄金甲,收获的是累累硕果,营构的是金色文学世界”。1980年阳光明媚的三月,叶橹被调到高邮师范(有大专班)为师。这既与郑履成落实政策到位有关,更与爱才的朱延庆有关。上一年石榴花红的五月,朱延庆在扬州师院参加当代文学史编写会,听一位武汉师院的蔡老师介绍,听说有个叫叶橹的人在你们高邮,他很有文学才华,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崭露头角,等等。朱延庆回邮后,作为教务处负责人的他,向亦爱才的朱超校长汇报,朱超迅速与时任交通局长的方成这位老同乡联系,方局长亮了绿灯。开始,叶橹被政治运动揪怕了,生怕再坠入任人摆布的网。因此,延宕至1980年3月才到师范上班。如不是叶橹亲口告诉我此事,言语中多有感激之意,我绝对不会知道,是朱延庆力荐将叶橹调至师范的。

  有关叶橹到高邮师范后的情况,我这里只写看到、听到的几件事。

  他写《艾青诗歌赏析》。诗歌界公认,艾青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诗歌界领军人物之一,而叶橹则是诗评界的权威人士。我见到他写此书,是在办公室进行,一边是艾青的作品,一边是稿纸,进入写作状态,他可以回答同事的问话,同时笔端流淌着赏析文字。我问过他,你如要引用经典名句怎么办?他说一是化经典名句为自己的语言,二是如一定要原文引用,则回宿舍查书。该书问世后,高瑛曾读给卧床的艾青听,艾青大为赞赏。

  王干、费振钟成才成名,固然与他们个人勤奋学习以及到北京文学研究所听课、为老师整理笔记有关,也与朱延庆、叶橹以及语文老师曹明光教诲、引导有关。叶橹说,我没教过他们,但有一定影响。师范吴毓生老师告诉我,岂止是影响,他亲眼看到,费振钟、陆晓声、王干合作的《汪曾祺短篇小说的艺术风格》一文,就是叶橹认真阅看,并提出具体意见,然后修改,在《文学评论丛刊》25期问世的。时为1985年5月,其时王、费也才20多岁,其起点之高,与朱、叶息息相关。以至多年之后,叶橹突发心脏病住院,王干、费振钟前去看望老师,叶橹已留遗言,将两个儿子托付他们,王、费说,你会越过这个坎的!如今,叶橹生活得很好呗。我的学生薛强说:“他是我们民师班80(4)的老师,同学们很崇敬他,肚里很多货。”

  这位被政治运动打压得几乎窒息的叶橹,依然热爱党,热爱祖国。国庆35周年之际,他写了一首《唱给共和国的歌》。现摘部分诗句如后:“年轻的共和国走过来了/群山肃立,向您致以崇高的敬礼/江河奔腾,为您鸣奏欢快的乐曲/……如今,年轻的共和国已经更加成熟/古老的土地生长着现代文明的大树/改革的春风吹拂着曾经蒙尘的旗帜/从嘉兴南湖小船上开始的道路/永远是一条没有止境的征途/井岗烽火、延安窑洞、天安门的红旗、四化建设的蓝图/我们坚定的走向历史的归宿!”这首诗为我们的《珠湖》增色不少,被我珍藏至今。

  叶橹在邮师工作时,办公楼后面确实长着两棵石榴树。这是两棵普通的石榴树,在我想,它顶多象征兴旺发达的意思。为此,他为石榴树写了两篇文章。第一篇从“公”石榴、“母”石榴引发联想,其结尾,他只想提醒人们注意,在你沉醉于炫目的豪华艳丽时,还有那些被你忽视的默默无闻地从事孕育果实的单瓣花呢,你是否在内心浮起一丝你轻待了的愧疚呢?第二篇结尾,他写到,如果能让一切人和事,该绚丽的绚丽,该丰硕的丰硕,那该是多么美好而和谐的世界。这让我知道什么叫深邃,什么叫深刻,什么叫老辣。“和而不同”的世界是极其美好的。

  反哺高邮文艺界

  1986年又一个春三月,叶橹受扬师院中文系曾华鹏之邀,被调往该院中文系任教。曾教授熟稔叶橹,因为叶比曾早一年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作品。

  他对高邮文艺界的关心表现在他对汪曾祺的关注与敬重。汪老曾专程到邮师讲课,全校师生聆听他的教诲。叶橹印象较深的有一个例子,汪文中写高邮妇女头发用了“滑滴滴”一词,竟被编辑先生改为“滑溜溜”。汪老十分幽默地说:“这么一改,成了什么味儿了?”叶橹听此亦忍俊不禁。

  叶橹最后一次见到汪老,是在1997年“五粮液笔会”。他看到汪老真的老了,脸部几乎近似猪肝色,几与黑人相近,他对同行的邵燕祥说:“汪老的脸色太难看,恐不是什么好事。”一种不祥之兆隐然潜藏在心头。不幸被叶橹言中,十多天后,传来了汪老仙逝的噩耗,莫公不胜惋惜。

  综合他所写的《说“汪味”》《“汪味”点滴》,何谓“汪味”,叶橹诠释:“实在是一种虽可说弥漫于生活之中却又是一般人不容易觉察的氛围和气韵。”在谈到人情和人性时,叶橹指出:许多“情”和“性”都因实际利益而促使其变化,特别是当今,有部分人物欲的膨胀已把传统的“情”和“性”挤压到一个狭窄的空间。而“汪味”文章要体味到它真正妙处,没有深刻的人生体验不行,没有对人情和人性的真诚执着的探求也不行。我以为,走一条“学汪”“似汪”“脱汪”之路是不易的,在我的有生之年,更难以出现“超汪”的现象。我赞同叶橹的说法,“汪味”是说不尽的话题。

  叶橹对高邮文艺界的反哺,还表现在他陪同台湾著名诗人洛夫多次莅临高邮张记随园饭店,品赏带有汪味的高邮菜。洛夫曾为随园点赞,题词为:“随园狮子头,天下第一绝。”张老板认为有些夸大,但洛夫坚持己见,现洛夫已逝,我以为这算是对高邮美食的一种鼓励吧。

  叶橹还为无名晚辈欣然作序。就我所知,他为当今中国作协会员王玉清、为获得“春蚕杯”一等奖的厉平(由汪老发奖)以及乔根美的文集作序,不敷衍,不拔高,言中肯,指不足,也是对文友一种激励吧。可以肯定地说,叶橹的为人风范、博学才高、精辟见解、奖掖后进,将会影响一代人,以至几代人。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第01版:一版要闻
   第02版:访谈
   第03版:综合新闻
   第04版:政协之窗
   第05版:悦读
   第06版:副刊
   第07版:公益广告
   第08版:专版
叶橹教授的高邮情结
高邮报悦读05叶橹教授的高邮情结 2020-08-14 2 2020年08月14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