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著名大词家、婉约派词宗秦少游,江苏高邮人。他一生坎坷,37岁金榜题名,得到苏东坡的赏识,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数载风流倜傥。献《策论》五十篇,被皇帝嘉纳,委以“国史编修官”,风光无限。从46岁开始,“坐党籍”,受苏东坡株连被一再流放,至51岁病死(广西)藤州。经历了复杂的人间悲欢离合、风雨沧桑,吃尽了苦头。1097年,这一年,秦少游49岁,被编管(管制流放)在(湖南)郴州,作《踏莎行·郴州旅舍》,下面就从这首《踏莎行》谈起。
《踏莎行》 秦少游悲吟
“主打歌”代表作传世
唐宋时期,郴州还是个很不发达的地方,或者说就是个荒蛮之地,是当时统治者将罪犯流放的地方。秦少游因为新旧党争的牵连,屡遭贬谪,最后削官去职,被一贬再贬,一徙再徙。怀才不遇的他,含冤负屈,满腹牢骚,又无处可讲,最后只得将“无重数”的“恨”,倾诉在《踏莎行》里。这年(宋哲宗绍圣四年)三月,秦少游赋《踏莎行·郴州旅舍》长短句。
全词是: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厄运是从绍圣元年开始的,从京城到杭州,再到处州,一路流放。到绍圣三年,又被“削秩徙郴州”。削秩,就是革除官位和品级,取消一切俸禄,并且还要迁徙到更为荒远的郴州。这年冬天,天寒地冻,秦少游经郴阳道中,赋《如梦令》一首,抒写旅途的悲凉:“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一个被“削秩”并“迁徙”之人,只能给你一床破被,只能与老鼠相伴罢了。第二年(绍圣四年)二月二十八日,秦少游又接到“迁徙令”:“诏移横州编管”。编管,即监视居住,限制改造。这回将是被贬得更远,管制得更严格了。他凄凄楚楚,同样写《如梦令》一首:“池上春归何处?满目落花飞絮。孤馆悄无人,梦断月堤归路。无绪,无绪。帘外五更风雨。”这年三月,准备继续远徙的秦少游,面对郴州旅馆外春寒料峭、斜阳昏沉,一片孤零,物我交感、物我同一,凄哀和惨淡像山洪一样迸发出来。秦少游万分悲愤地写下了著名的《踏莎行·郴州旅舍》。《踏莎行》就成了秦少游这一心境的“主打歌”。难怪后人都把《踏莎行》作为秦少游迁徙五年的代表之作,都把它作为秦少游的精粹名典。
这里有一句需要说明一下,全词流传很广,而“斜阳暮”一句流传讹错最多,有一说应为“斜阳树”,再有一说应为“斜阳曙”,众说纷纭。其实,经名家考证,三处的说法都是正确的。只是不同时期,不同的避讳而产生不同的版本罢了。下文还有述及。
秦词苏跋米芾书
“三绝”国宝掩郴州
秦少游的词一直很受老百姓的喜欢,很受词坛推崇。很快,《踏莎行·郴州旅舍》就在民间流传。苏东坡更是喜欢得不得了,特别喜欢最后两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他把这最后两句写在他的扇面上,手不释扇,早看晚看。两年后,苏东坡惊闻,秦少游不堪忍受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屈死在放归途中的(广西)藤州光华亭。苏东坡悲愤之极,在扇面秦少游词的背面写下了“跋”:“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苏东坡仰天长啸,连连天问:秦少游西逝了,就是拿上万的人能换回秦少游(的生命)吗?苏东坡一日哭厥数次,忽然一反常态,反复嗫嚅:“哀哉,少游!病哉,少游!世上再也没有这样才学当世第一的人了!”由于过度悲伤,加之同样遭受迁徙带来的精神和肉体的摧残,不久(第二年)苏东坡也病逝于常州。苏东坡、秦少游的好友、文友米芾(米元章)含着悲愤,泼墨挥毫为秦少游的词《踏莎行》和苏东坡的“跋”愤笔疾书。米芾,字元章。北宋著名的书法大家,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以行书成就最大”。米芾的这帖行书,法度飘逸潇洒,收笔锐钝相间,展现了米芾高超娴熟的行书技巧。
秦少游屈死藤州,不仅苏东坡痛不欲生,所有“元祐党人”都发声哀悼。孔平仲是最先看到《踏莎行·郴州旅舍》的,他当即发出“少游盛年,何为语言悲怆如此。秦少游气貌大不类平时,殆不久于世矣”的感叹。之后,苏东坡看到这段谶语,哀吟“珠泪溅,丹哀碎……”孔平仲,与其兄孔文仲、孔武仲,俱有文名。后人号之“北宋三孔”。孔平仲绍圣初年被参劾,“附和旧党当权者”(指苏东坡等人),被流放,死于秦少游去世次年。
郴州人将秦词、苏跋、米书奉若至宝,把秦词、苏跋、米书刻在碑上,史称“三绝碑”。秦少游死后166年,即公元1266年,南宋有个叫邹恭的人调任郴州知军。他平素对秦少游、对苏东坡、对米元章极其崇拜,得知秦词、苏跋、米书的“三绝”就在他所任的辖地之内,不胜欣喜,即海选左近最好的金石匠,拓印于纸,放大于壁,精心錾刻在苏仙岭白鹿洞的大石壁上,果然惟妙惟肖,十分传神。这就是今人所看到的“三绝碑”。
时光荏苒,往事越千年。其间多少腥风血雨,多少地动山摇。“三绝碑”早已掩没在苏仙岭荒芜的野草丛中。
毛主席点化郴州府
“三绝碑”拂尘见天日
“三绝碑”暂且不提,单说说秦词《踏莎行·郴州旅舍》。
上文说到的“斜阳暮”,众说纷纭,以讹传讹。但是,这里倒有一件事,口口相传,众口一词,传得一点不差。说的是,毛泽东主席一直很喜欢秦少游的《踏莎行·郴州旅舍》。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1960年3月,毛主席到南方视察,接见了原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以及郴州地委书记陈洪新等同志。谈相关工作时,毛主席两次问到“三绝碑”的保护情况,并侃侃而谈,介绍讲解了秦少游作词的历史背景和该词的艺术价值。陈洪新等人瞠目结舌。
毛主席语重心长地说:古时候,郴州这个地方是一个蛮荒之地,是一个谁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宋朝有个秦少游,很有才华。后来,由于党派之争,绍圣四年(即1097年),秦少游被流放到郴州。秦少游因为怀才不遇,含冤被贬,满腹牢骚。但是,又没有地方讲。之后,他就写了一首词,叫《踏莎行·郴州旅舍》。这首词写得很好,写出了他被削职后那种凄楚难言的隐衷。他把那些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冲突中,有才华有抱负的爱国知识分子报国无门、不堪排挤打击的情怀,描写得淋漓尽致。
毛主席直接点出了阅读秦少游这首《踏莎行》的现实意义。接着,毛主席还用浓重的湖南口音,琅琅有韵地背诵这首词。毛主席嗣后又从苏、秦、米入手,简要地介绍了“三绝碑”的来历。
毛主席还一再嘱咐:这块碑是很有价值的,是我们国家在文学艺术上的瑰宝。要很好地加以保护,并逐步创造条件,加以开发利用,使之成为旅游景点。
要知道,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保护文物的意识。甚至很多人、很多干部,都不知道“文物”是何物。毛泽东主席就这样高瞻远瞩,指导湖南省委和郴州地委的领导同志抢修和保护珍贵文物,着实令人赞叹不已!
陈洪新回到郴州,马上召集地委及文化(文物)部门负责同志开会。会上,大家纷纷表态,要认真执行毛主席的指示,不辜负毛主席的期望。
其后,陈洪新专程到郴州师范专科学校请教古汉语教授单泽周先生。会谈后,大家才知道“三绝碑”就在苏仙岭白鹿洞上面。随后,单泽周先生与地委领导、文化部门相关同志一同前往苏仙岭。经一番披荆斩棘,在一大片丛林荆棘中,人们发现了“三绝碑”,所幸“三绝碑”尚存完好。
在以后的日子里,地委亲自抓“三绝碑”的清理工作,并决议拟建护碑亭一座。不久,省里批示并拨款补助2万元(1960年的2万元,可以办不少事情),修公路一条,建护碑亭一座。很快,“三绝碑”恢复了应有的风采。
反其意凸显正能量
陶总理巧填《踏莎行》
“陶总理”是谁?是指原党和国家领导人、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陶铸同志。
1963年3月,陶铸同志时任中共中南局第一书记。中南局是中共中央与我国中南部各省省委中间的一级行政机构,中南局负责分管湖南、两广、云贵等几个省。也就是说,陶铸同志是湖南省委的直接领导。这天,陶铸同志在郴州视察。工作之余,他提出要到苏仙岭三绝碑处亲览“秦词”,一睹“三绝碑”的风采。在郴州地委书记陈洪新陪同下,陶铸仔细品阅了秦词、苏跋和米书,深有感触,久久不愿离去。不久,他给郴州陈书记带去一信,说:“感其(秦少游)遭遇之不幸,因益知生于社会主义时之有幸,乃反其意而作一阕,以资读词者作今昔之对比,而更努力社会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
陶铸副总理押秦词原韵填词《踏莎行》一首:
“翠滴田畴,绿漫溪渡,桃源今在寻常处,英雄便是活神仙,高歌唱出花千树。桥跃飞虹,渠飘束素,山川新意无重数。郴江北向莫辞劳,风光载得京华去!”
陶铸同志的词讴歌了英雄的人民和伟大的时代,一洗秦(少游)词幽怨哀愁之情,高扬了人民当家做主人、创造丰功伟绩的时代主旋律。用现在时新的话来说,就是“突出时代主旋律”,“凸显正能量”。
陶铸词现在也被刻在巨石上,置于“三绝碑”护碑亭内,与“三绝碑”一道,成为苏仙岭一处美丽灿烂的风景。教育今人,感染游人,启迪后人。
如今的“三绝碑”景区,已经成为名闻遐迩的著名景观。这里素称湘南胜地,有“天下第十八福地”之美誉。沿白鹿洞拾级而上,约100米,有一圆柱绿瓦、翘角飞檐的“护碑亭”,亭内有一块高4米的天然石壁,上面有一方摩崖石碑,那就是“三绝碑”。三绝碑正文,高五十二厘米,宽四十六厘米,十一行,每行八字,行书。从“三绝碑”到山巅处的苏仙观,要攀登近二公里的登山小道,石砌小径穿行在苍松翠柏之中,途经两座青石砌成的小亭。小亭的拱门上方,分别题有“共步云梯”“初登仙境”“蓬莱在望”“仙阙可攀”等横额,身临其境,有攀登仙山琼阁之感。
苏仙观高耸山巅,三面峭拔,古松参天,千姿百态;站在庵前眺望,只见群峰起伏,无边无际,似海浪翻腾,苏仙岭好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蓬莱仙境,使人有凭虚凌空的感觉。
苏仙观位于苏仙岭的绝顶,是一座宋代建筑风格的庙宇,雕梁画栋,绿瓦朱栏,宏伟肃穆。有正殿三进,分上、中、下三殿,两边各有偏殿。最东北角两小间为张学良幽禁处。现称“屈将室”,又称“少帅亭”。这是全国12处幽禁张学良的第六处。“屈将室”两边的抱柱上赫然写着:“请战有功当年临潼已兵谏,爱国无罪此日南冠作楚囚”。
其实,秦少游与张学良分处两个不同的时代,相隔一千年。但是,两个人的遭遇却是如出一辙。同样的出发点,同样的结局。今天,又同样为人们崇敬,被人民祭奠。
毛主席对“秦词”一往情深
手书《鹊桥仙》足见真情
郴州之瑰宝“三绝碑”之所以得到有效保护,完全是毛主席慧眼如炬,在视察湖南时,对湖南、郴州领导张平化、陈洪新口嘱言咐 ,拯救于草莽之中的。苏仙岭、白鹿洞、三绝碑终于成了如今远近闻名,人人心驰神往的旅游胜地。其实,一直以来,毛主席对秦少游、对秦观的词,是一往情深的。毛主席不仅对秦少游身世、学术成就了如指掌,对秦词《踏莎行》了然于胸,对秦词的其它篇目也十分熟知。
比如毛主席对秦观的《鹊桥仙》就十分喜爱。正像苏东坡十分喜爱《踏莎行》的最后两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一样,毛主席也十分喜欢《鹊桥仙》的最后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苏东坡把《踏莎行》写在扇面上,爱不释手;毛主席把《鹊桥仙》手书张贴在书房里,时时欣赏。似有人问,你看到的吗?何以为证?这不是笔者随心所欲,信口开河,笔者是言之有据的。笔者在高邮文游台景区东侧文游广场上的景观墙上,就拍摄到放大的毛体《鹊桥仙》手迹。事实胜于雄辩,印有毛体手迹的景观墙实物活生生地摆在那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毛主席对“秦词”真是一往情深,毛主席笔走龙蛇手书《鹊桥仙》,更是足见真情。
现在,秦少游词《鹊桥仙》,已经得到进一步发扬光大。如今,中国的“七夕节”已经演变为中国的“情人节”;秦少游的《鹊桥仙》已经演化为情人节的经典誓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已经升华为青年恋人的爱情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