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在城南一所学校上学,班上三分之一学生是住宿生,到了周末,家太远的三位女生很少回去,小林是三分之一。
第一学期没多久姐姐送了辆自行车给小林。姐姐说,七十块钱,真便宜,正常一辆自行车要一百几十块呢!姐姐在乡下供销社,遇到特价处理的自行车,赶紧买了一辆。
小林家在县城外三十多公里的地方,去邻县很近,离她们自己的县城却很远。在此之前,小林从没到过县城,现在,小林却成了他们家第一个在城里生活的人。
有了车,小林生活空间一下子扩大了许多,不回家的周末小林可以四处逛逛了。
小林第一个去找的朋友叫娟。娟住得很远,在北门大街的尽头再拐弯向东,靠水泵厂。小林很高兴娟住那么远,这样小林去找她的时候就可以穿过整个城市。初来乍到,小林对什么都好奇。
周六上午小林从学校出发,从文游中路南到琵琶路,再到蝶园路,然后一直向北。蝶园路的路面很多细碎的石子翻了出来,路面凹凸不平。不知为什么,一骑到这里,小林就高兴起来,心情舒畅,大概从这里起,就算正式进入城区了。
车子滚动在黑色的柏油砂石路上,两边是茂盛的梧桐,附近住着叫太平庄上的人。经过这里,小林嗅到老家镇子的味道。
小林的自行车既不是“凤凰”,也不是“飞鸽”,是一个小林现在已想不起来的杂牌子。现在小林才知道,它为什么那么便宜:链条紧涩,龙头僵硬,材质粗糙,每踩一下都很吃力。小林骑得浑身大汗,两腿酸沉。小林想:不好骑就不好骑吧,多用点力气,就当锻炼。不是每个人都能随随便便有一辆自行车的。一想到车是姐姐用工资买了送自己的,小林就很珍惜。小林从没和姐姐说过自行车不好骑的事。
总是上午十点左右到了娟那里,娟和小林是初中同学,还兼点亲戚关系,她们很早就认识了。娟文静秀气,像她的名字一样;人也漂亮,杏仁眼,挺鼻梁,肩膀上搭着两条乌油油的麻花辫,无论正面还是背影都很漂亮。那时候,娟就是小林心目中美女的样子。
娟上班了,机会是她爸给的。十岁的时候,娟的爸爸意外病故,留下三个年幼的女儿。娟的爸爸是位英俊帅气的转业军人,在城里一家国营单位工作,出于同情和关怀,单位给他的长女娟留了一个宝贵的工作名额。
娟是小林在城里唯一一个认识的熟人。
娟见到小林,很高兴,立即出门买菜,炒肉丝,做肉圆,红烧鱼。
小林长期在学校的食堂能有什么好吃的呢?所以,在娟这里,无论吃什么都很香,娟也刻意为小林加菜,平时她一个人的伙食很简单。
饭后,俩人躺床上休息,休息一会娟继续去前面大院的办公室上班,那时是六天工作制。小林接着睡。
躺床上的小林越睡越香,翻过来滚过去,一切都很惬意舒坦。醒来后站在娟宿舍门口看风景,小天井里除了墙角一盆葱,除了隔壁两家关着门的宿舍,再无其它东西,一棵树也没有,只有斜斜的屋檐。
午后的风妥帖安详,阳光寂静无声又好像千言万语。风呢喃着,太阳透明,看着屋檐下的阳光,小林好像在读一万行诗,好像有很多人在与她窃窃私语。
娟的宿舍只有九平米,窗下一张书桌,干干净净的,放着一盏台灯几本杂志。小林很少在娟这里看书,更多的时候,只是喜欢这样坐着,坐在书桌前,面对窗户,面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院子。
娟是个寂静的女子,她的静是一种宿命的成长,是失怙后的伤逝和沉静;小林的静是一种需要,体质生长的需要,天地安宁才能抽枝生穗。万事万物流至心田,另有一片世界。
每隔一段时间,十六岁的乡下姑娘小林就会骑着她那辆吃力的自行车穿过小城,从城南到城北,一路逶迤。
从城南到城北,小城在小林的眼里慢慢打开:净土寺塔、奎楼、蝶园路、佳禾桥、人民路……酱菜园、饺面店、烧饼店、茶水铺……最后到达那条叫繁荣路却一点也不繁荣的后街。
许多年后,小林离开家乡去了外地。闲淡的日子里,记忆像藤蔓一样爬回最初的时光,她想起小城那些曲折或方正的街衢,那些黑白记忆里新鲜的人间烟火味,以及一个又一个落满阳光、空白却像写满诗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