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饭何曾忘却时”,苏轼一语叩中了我的心弦。往事如烟飘悠,人情如水潺流。多少盘中餐,历历在眼前。
1951年秋的一天,中午散学,我一路小跑到了家屋后身,妈在挖地。我问,“妈,饭好啦?”“我就烧。”她立即放下手中的锹,“烧茼蒿糯米饭给你吃,来得快。”话音间,似早有安排。
我放水,烧火。妈淘糯米,剪茼蒿,洗,稍切。水开下米,尚未干汤,米大“伸腰”。茼蒿下锅,放油盐,翻炒匀,滚锅,停火。再烧两个草把,闻到饭锅香啦!片刻,装碗。母亲还给我挑了一点荤油,我拌匀,顺带吹吹冷。当时正是“半桩子(身高1米2至1米5),饭缸子”,又饿了,三扒两咽,一碗很快滑下肚了。我问“怎么这样好吃?”妈说:“新收的糯米,嫩茼蒿鮮。”“噢!”正是,纯洁糯米“珍珠”白,简朴茼蒿“翡翠”绿,似水初熬荤油香,故乡美食比华章!
事生情,情生事,事情相系。约是1952年初夏,父亲趁我几天在家,想找点小钱,他告诉我,楝树果子可到油厂卖钱(出售方知,打一天果子,只可买餐饭)。于是撑一小船带着我“游弋”七里八乡,找到楝树,船靠树下岸边,用竹竿或船篙抽打树枝。掉在光地上的,掉在船上的,我都易捡,就怕进了草丛难觅。楝树又不成林,多远才遇一棵。不觉到了陈东,大姨妈房后就有楝树,打完,日到中天了。大姨妈叫我们:“吃饭吧,吃过再到远处去;就是没菜!”本是顺便饭,我们也不推辞。记得是青菜烧豆腐,豆腐雪白抢眼。解放初,农家平时就这样清苦,荤腥难见,时有咸菜下饭。况且大姨妈家多子女,大姨夫不顾家,日子更是紧巴巴。我的记忆正像面前青菜豆腐一样清晰。
13年后,1965年底,我工作后的第二个春节,年初二。我随母亲去看大姨妈,中午,“准六大碗”,放得满桌是菜。两个表哥,一个表弟、表姐,大姨妈,母亲和我,还有第一次见面的表姐夫在场。他在沪东造船厂,正式工人。陈堡农家子,撞进大上海,进而妻子儿女,都成了“上海人”。恰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是好样的!遗憾的是,2002年,我去沪,他已离开人世。我追忆他的模样,也让那顿饭成了永恒。
2001年秋,回老家看望父母,二老到周家泽去了。下午我急骑村路找到小姨家已是暮色苍茫。我与四位老人共进晚餐。虽是矮墙浅屋,却是难得的满室亲情。心欢情畅,三菜一汤吃得香。我问,“妈,你们来几天啦?明天跟我回去吗?”小姨急了,“不,再玩几天,难来难去的,下次不知哪天来,让我们姐妹们‘打打伙儿’(作伴)呗!”我明白了,人啊,年高情更切,难得几度夕阳会!次日晨,我拜别四老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