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季,我与中学时的同学结伴在老年大学报了音乐班。走进教室发现济济一堂,几乎没有空位置。正在我寻寻觅觅之时,坐在第二排的一位银发老人拉了我一下说:“我这边还空着,坐吧!”我欣然坐下。于是,我与老人成了同桌的学友。
课堂上老人唱得很投入,虽然声音不响亮,可乐感好,唱得婉转,我的羡慕之情油然而生。课间休息时,我便和老人主动攀谈,夸奖她唱得好,她却谦虚地说:“不行了,新学的歌不容易记得了,老歌还行。”我好奇地问她喜欢唱什么老歌,她说:“《我爱你,中国》这类老歌。”我正惊讶于这歌曲的难度,她又接着说:“我昨天在家复习了《天路》,高音唱不了了,就跟着哼唱,以欣赏为主。”这让我震惊!连忙问:“您老高寿?”她伸出勾着的食指说:“九十。”我听了心里直感叹,耄耋之年了还徜徉在音乐的殿堂里。
老人身材不高,体态发福,满头银发微微卷曲,皮肤白皙,思维敏捷,说话语气平和。我想,老人一定是家庭美满,年轻时顺风顺水的。课间我们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得知她姓戎,南京人,小时候经历过战乱。二十二岁时为了支持小县城的电信事业,与几个年轻人一起,从南京的邮电局来到高邮的邮电局,并与同来的一位男青年结为伉俪。提到她的先生,她深情地说:“他人很聪明的。”她还抱怨那个时代没有计划生育,她一共生了五个子女,生活还是有些窘迫的。即便这样,他们也还是要给在南京的父母、姐妹寄钱的,分担一些家里的开支。最让她抱恨的是,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家里唯一的儿子得了脑膜炎,并且留下了后遗症,成了聋哑人。面对惊雷式的打击,她慢慢地复苏过来,把孩子送进了聋哑学校。孩子天资聪颖,在学校很出色,说到这里她掩饰不住母亲的喜悦之情。为了让儿子多学一些知识,将来能够独立生活,她既做母亲又当老师。“文革”期间,她的爱人曾遭批斗,她找造反派理论,也一同被挂牌批斗。白天挨斗,晚上回来还要照顾五个小孩子,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春去秋来,斗转星移,孩子们大了,各自有了工作。后来,聋哑的儿子也成家了,媳妇也是聋哑人,一起在残疾人工厂里做工。如今,都退休了。其他的几个女儿有在南京、上海、扬州的,都有了幸福的家庭。她已经四代同堂了,现与儿子儿媳住在一起。有一天,她带来一本影集给我看,照片中有她和重孙女在体育器材边做简单健身的,也有拿着话筒在唱卡拉OK的。她把照片中的家庭成员一一介绍给我,对他们的生活现状非常满意。最后,她不无遗憾地说:“可惜老头子八十多就不在了!”
老人的家就住在老年大学附近。老年大学一开办她就来上学了,刚进校时也曾学太极,这几年她仅选修文史与音乐两门课了,从未间断。今天是儿子送她来学校的,她说她自己能走,可儿子不放心。下课时,我们刚走出教室,她的儿媳就来接她了。她微笑着走向儿媳,又转身挥手与我道别。夕阳照在老人的身上,银白的头发被镀上一层金光。
我目送着缓步走在放学人群里的戎老太,突然醒悟了什么才叫优雅的老去。不是你紧跟时尚去穿一件什么样的衣服,或做一个什么新潮的发型,而是,当你经历了许多生活的磨难后,仍然拥有一种平和的心态,并且老有所学,老有所好。你可以漫步在艺术的长廊里,抑或沉醉在太极的世界中,也可以游历于名山大川之间,在慢慢变老的同时让自己的内心世界变得越来越充盈,使自己成为家庭和社会的一个和谐音符。我的同桌——戎老太,因为如此,不仅自己身心健康,还成了这纷繁世界中的一道靓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