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为了试一下网银是否安装好,就去网上随意买一本书。当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杨绛的《干校六记》,因为钱钟书先生与她是一对堪称世纪绝唱的伉俪,钱先生为她写的序,非常敬重二位,所以不假思索就买了这本书。
书只有62页,相当于是一种杂忆,年代不远也不近。在这个最强劲的冷季,身体藏在温暖的被窝里,捧书的手还是很冷,再加上长时间的一个姿势,整个臂都麻木了。准备分两天看完,看着看着不禁感到羞愧难耐,这点冷算什么。想想这位名满清华的外语系教授、翻译家,真正的女先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下放运动,强大的内心磁场支撑着她的从容与镇定,看似亦无风雨亦无晴的平淡背后,是异乎寻常的坚韧。这绝不是一场速战速决的就义,最能够确定的就是运动的“不确定性”,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能扛得住,其时已经六十岁了。况且对于这么一位根正苗红的知识分子、文采斐然的作家,“闹剧”乾坤大挪移般将她扔进这荒芜的穷乡僻壤。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到一点仇恨,没有一般的“伤痕文学”中的字字血泪控诉。仅有的一点点抱怨,充其量就像祖辈的人对孙女絮絮叨叨地讲阿猫阿狗又偷吃啦——完全没有达到愤世嫉俗的程度。我想她不是不仇恨(女婿也在这场运动中自杀了),只是深知,自己无能力反抗,对付不了运动本身的畸形、蛮横。索性潜心于自己的文学天地,一吐胸中块垒,书写笔下波澜,倒也比阮籍以醉酒六十日的软抵抗来拒绝同流合污更让人肃然起敬!真的非常感谢杨绛先生,能从那段艰难岁月走出来,否则我们也不会汲取这么多的精神营养。
在那个只有失落沮丧的状况下,居然还有那么好的心态,把凿井时卖力的号子声,联想成是《伏尔加船夫曲》的背景音乐。建造厕所那一段,特别让我感慨。杨绛和另外一个女同事把秫秸剥去外皮,用麻绳细致地编成一个漂亮的门帘(女人的审美只能用到这上了),非常得意地挂在厕所门口。谁知第二天,门帘不知去向,积的粪肥指望算工分的,也被扫劫一空,从此,她和那位女同事只好互充门帘。这样侵犯到隐私、尊严,只被她轻描淡写只言片语地一带而过。同样也是为了完成工分,与老百姓争夺白菜帮子,倒也显示了她的真实的一面,她的无奈想必直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杨绛还把她与在另一工地干活的钱钟书先生于菜园、窝棚、灌水渠岸上的相会,说成是远胜于旧小说、戏剧里后花园私相约会的情人。也许光秃秃的山背,在他们眼里都有了披霞挂蔚的景象。冒着在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分分钟都有可能被吞噬的危险,只为了见钱钟书先生须臾,这大概是她力量不竭的源泉吧。
在另外一部记录中,杨绛在先她而去的钱先生的耳边平平常常的几句喃语,对于她这样的文学大师,遣词用语中却没有一点点伤怀的文字修饰,没有文学色彩,也许这就是情到浓处归于简单了吧!那种永久的同志情夫妻爱深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