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很恋家。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出去,夜夜哭着闹着要爸爸要妈妈,跟爸爸妈妈出去,还是会闷闷地想家,一个人夏令营就别提了,哭得悲天恸地,却连自己都从不知忧从何来。
十一回家多日,终于七日的早晨收拾收拾行李滚回上海,当汽车终于开动,对着站在检票口的爸妈挥手时,我发现,或许是第一次笑着挥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愫、惊天地泣鬼神的恸哭终于不再缠着我了。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过年。还有四个月,三分之一年。不算短的时间,而我好像能接受了,并不做早回来的打算,仿佛早回家,如逃兵一样,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动。
四年大学很是贪玩,虽说东站离家近南京离家近,从宿舍开始算起,回到家,也不过区区两个半小时。除却长假回家寒暑假回家,也就是被学业抑或其他压力烦心的时候,暂离南林,两个小时车程后,回到家,呼朋唤友,叫上五十根羊肉串,去大运河畔坐下,看着夕阳聊聊各自的近况,还有远在天边不着边际的幻想。天太冷或太热时,走遍小城找一家小小的奶茶铺或咖啡店坐下,四年,从京客到米欧克,从柠檬宝贝到珍珠会所,从嘎门口到爵士乐,我敢说自己见证了高邮的所有与吃相关的小店的兴衰更替。却至今依旧无法在家乡找到一家差强人意的咖啡店。而几年前的暮色中,二桥成排坐在桥上,脚下放着一摞玻璃瓶易拉罐吹风喝酒的少年,也随着桥上有了铁丝网的羁绊,不知退守何方。净土寺又扩张了,还是填河,在风中远远望着心中并不赞成。观光带似乎从中市口已然能绕着城画出一个圈儿来。才四年啊!
大四回家,再回学校,那时父母送我,我的双眼还是濡湿的。看着西天的淡淡霞彩,有一种落寞。终于要从学校迈上社会了,前路未卜。铺天盖地的校园招聘会,铺天盖地的招聘广告,天天刷着app却猜不出自己的前路。唯一知道的,我不会回家。
不知过了多少次校园招聘多少次面试复试,终于在毕业设计开题后坐上了前往上海的高铁。拎着大旅行包,背着大书包,拖着大拖箱,从三号线龙漕路下地铁,打了车来到龙吴路双柏路。我的实习开始了。虽说还在闵行区,但是要坐四五十分钟的公交才能到最近的地铁站。实习紧张充实,而我开始并不能很投入,我想家,更想学校,想熟悉的南京。每次下班瞥一眼窗外荒芜寂寥的工业园,都是泪湿双眼。年后的寒夜里,姑婆曾执意要看我,当送我回了宿舍,她走开刚三两步,站在走廊上便哭花了眼。而那时候我并不会经常哭了,比起很多公司并不解决住宿抑或实习还未着落的学生,好容易找到工作还不包食宿的朋友,我已经相当幸运了。虽说,每一个周末,每一个向晚,我都有一种冲动,我想抓起包奋不顾身冲上公交挤破地跌挤到火车站,我要回学校,我不想呆了,我真的不想呆了,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
然而年后,我还是乖乖地回来了。一同入选的实习生没有回来。从此我形单影只,公司搬到了相对便利的路段,于是每天我得早起,六点半起床,挤公交,转公交,刚乘公交时候,我不认得路,车上人满为患,窗户全被雾气遮住,我看不到窗外的街景,也听不见报站,每天心惊胆战的。最怕晚上下班,天黑漆漆的,寒风凛冽,末班车停了,只好步行,龙吴路双柏路,那灯火阑珊不见人影的漆黑马路。那时候,每天下午三点,太阳开始收敛光辉的时候,我就开始闷闷的,开始害怕,甚至流泪。不知多少次,我真想放下一切,奔回南京,回学校,然而,我熬过来了。
四年,家与南京的辗转,九个月,上海与南京、上海与家之间的辗转。或许是走多了,离别多了,经历多了,无常多了,开始对离别稍稍淡然了。有什么呢?有南京朝夕相处了四年的朋友,有家乡的亲人,仿佛也是家。上海有朋友,有亲人,仿佛也会发展成又一个家。家乡依旧是家,可是已然不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家了,是我们跑得太快,把家远远落在后边了。奔波成了常事的时候,安定的概念也淡薄了。而我,并不想常回家,一则五个小时车程,两天的双休着实太赶也太不便利,二则越是回家,越是安逸,越不想走,怕渐渐蹉跎了锐气。人哪,有的时候,需要向前看。有句老人话,叫作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下的苦。
工作群里边新的项目又一条条提上了日程,而新朋旧友的郊游或是聊天也依旧在约着,潇潇洒洒的人生还是需要的,尽兴和快意还是需要的。出门在外,善待自己,就是对家人最大的回馈。
十月七日那个早晨,前往上海的大巴出行不久,车上一个婴儿哇哇大哭,一声响过一声,高潮迭起,哇哇不停。我心里猜疑,他是饿了?不想坐车?想念车站的某个亲人?还是晕车难受?他哇哇大哭哭了好久好久,哭到不少人侧目而视。原来,从襁褓中,我们便开始经历了一场一场离别。重感情的人免不了流泪。而走多了,看多了,再多些,再多些,就会逐渐释然,直到客树回望,反成了故乡。反之,倘若你迷恋故土,分秒不离,也许只是走的路太少,看的风景太少了。选择了一方安居,免不了错过一场修行。从此,不必互相渴慕,悲欢离合,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