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襟患胆结石开刀住人民医院，睡四病区28床，我伺候他两日。27床病人是一位七十岁左右的前列腺患者，他是几天前动手术开了刀，现在正躺在床上，导尿管从被子旁边伸出来，有焦黄的尿液顺着管子滴到床下面的塑料盆里。

　　“人到哪儿去了？”老头睁开眼，不见了老太婆，声音大大地喊。服侍他的是他的老太婆，现在到开水房打水去了。我在病房两日，注意到老头“不太正常”，经常对着老太婆大声地喊叫，一会儿怪老太婆没及时帮他叫护士，一会儿怨老太婆把床靠背摇低了，一会儿又嫌高了，等等，在我们看来他简直就是找他老太婆的茬。而他的老太婆从不跟他辩论，脸有点泛红，微微笑着，好像真的是她犯了错。她六十多了，手脚看上去都还灵活，一会儿帮他用湿毛巾擦身，一会儿帮他捏捏膀子，并轻声地问：“这样舒服点吗？”“嫌不嫌热？” “嫌不嫌凉？”“要喝点水吗？”她不接他的话，他遇不到任何对抗，也就只好停歇。

　　我感到奇怪，老头家里其他人，包括他的儿女，来看望老头的时候，他顿时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十分和气，说话柔声细语，就像个性情十分温顺的老头。而当老太婆一个人在的时候，脾气就变得古怪又暴躁，好像他老太婆欠了他一世的情。不过，我也能理解，有的人就只对自己最贴心的人发脾气，对“外人”反而“客气”得很。“老往外跑。”老头怪老太婆怪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其实我作为旁观者知道，他老太婆根本就没有老往外跑，除了去打开水，或者去微波炉房加热食物，或者为其它不得已的事才出病房，其它时间，老太婆都在他眼前转，连上卫生间都是乘老头睡着的时候。

　　“人又到哪儿去了？”他继续喊着，头拗起来向四周看，他的声音估计对面的病房都能听到。“他去充热水了，一会儿就来。”我跟他说。他头无力地拗着，继续絮叨：“又不见了，唉，老往外跑。”

　　老太婆来了，还是像犯了错似的，放好水瓶，赶紧过来扶着他躺好。她小声地，虽然是责怪，但一点没有责怪的语气：“又急了，又急了，这样对你身体不好，我不走就是了。”看老头终于安静下来，渐渐闭上眼，老太婆歉意地朝我们笑笑，我们也回应她理解的笑。

　　“老头子一看不见我就着急。”老太婆说，这话说的我们都能看得出。老太婆摸了一下老头的脸，又说：“其实我呢，看不见老头子也会心慌。”这话说的我们还真没注意，一下子也没能理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