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厨艺有一个分水岭。父亲在世时,母亲的厨艺极其糟糕。煮的饭,要么太硬,米粒一根根,就像爆炒的糙米,还没有完全胀开;要么太烂,米粒全部融化,像厚米粥,你挖一勺,还会溢出不少水分。烧的菜,不是盐放多了难以入口,就是盐放少了清淡无味。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母亲的错。自打记事时起,母亲的主攻方向就是农活,初冬犁田、播撒,夏季收割、挑把,紧接着插秧、施肥,而后脱粒、扬稻。父亲呢,身体一直不太好,不能干体力活,只能待在家里,拣菜做饭,洗衣摸盆。
离开农村,搬入小城,母亲似乎乱了方寸,先前所擅长的农活,一下子无处施展。倒是下厨,原本比较简单的,却成了她最为头疼的事情。一度时期,妻子都配好菜才上班。尽管如此,母亲做的饭、烧的菜还是不尽如人意。
比如说,红烧鲫鱼,常常烧不透心,用筷子稍稍一捣一拨,还鲜红见血,尝尝其它部位,浓重的腥味令人作呕。于是,妻子经常嘱托母亲多放点佐料,多加点水,多煮一会儿。后来稍稍好了些,但有几次,由于煮的时间过长,水全部耗干,鲫鱼都粘在锅底,成了不折不扣的烤鱼。倘使烤的时间不长,照旧当菜吃,问题是有的时候太长,甚至冒出阵阵焦味,母亲才发觉,不得不铲动锅底,加水重煮。然不管怎么煮,焦味始终消不了。
此后,母亲做饭都会一直待在厨房里,哪儿也不去。先是淘米煮饭,淘多少米,加多少水,母亲长了一个心眼,用筷子不停地比划,料想是在测量水的高度。而后拣菜、洗菜,一棵棵,一根根;接着是切菜、配菜,一碗碗,一盘盘。同时,生姜、大蒜、米葱等佐料,洗得好好的,切得小小的,搁在砧板上。等所有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母亲才生火炒菜,这个时候,母亲都会一直站在灶台旁,盯着火苗,不时掀开锅盖,用铲子上下、来回翻动。
做好一样菜,母亲都会有所考虑。如果是荤菜,她就搁进电饭煲里,直至我们回家开饭才端上桌。如果是素菜,偶尔夹杂一点肉星,她就用塑料盖子盖好,直至我们动筷子才掀掉。如果是纯素菜,她就会摆到灶台与电饭煲中间,暂时保保温。
母亲厨艺大增,少不了楼下杨奶奶的指点。杨奶奶曾经在饭店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做的菜很考究。母亲为了向她学厨艺,经常替她干私活,偶尔也施点小恩小惠。诸如,料理菜地,浇水施肥;偶尔,我因应酬多下来的香烟,妻子因倒篮多下来的蔬菜,母亲自然想到杨奶奶。久而久之,杨奶奶就把一些秘诀告诉母亲。
譬如,韭菜炒螺米,先爆炒螺米,而后稍稍放点水煮,火拧小些,待螺米八九成熟,再把火拧大,倒入韭菜迅速炒,正常佐料的同时多放点胡椒。好几次,母亲端上桌的韭菜炒螺米,我和女儿都赞不绝口。倘若螺米换上鸡蛋,母亲一般先炒好鸡蛋,而后盛起来,再炒韭菜,最终交汇到一起,炒几下盛起来,蛋不老不嫩,韭菜不生不烂,绝不亚于厨师。
母亲厨艺的大增还源自她察言观色,倘使我的筷子经常伸向某样菜,母亲就会烧得多,烧得勤;倘使我很少去夹,去吃,母亲就会烧得少,乃至不烧。所以,餐桌上,我夹一口菜,母亲都会瞥上一眼。起初我有点恼怒,极不自然,渐渐也能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因此,不管烧什么菜,烧得怎么样,只要是母亲做的,我都会吃得坦然,吃得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