鳊鲌鲤鲫,是家乡四大淡水鱼。若论口感,我们有鳜鱼、青鱼、鳗鱼;论产量,有草鱼、鲢鱼、鳙鱼。不知为什么,家乡人取“中间段子”,认鳊鲌鲤鲫为鱼类代表。
鳊鱼。鳊鱼是扁的,大人小孩一眼就能认出。我知道的淡水鱼中,还有一种鳑鮍鱼是扁鱼。造物主给鱼类选择体形以很大自由,人类是望尘莫及的。
鳊鱼较少见,即使在鱼簖上也只偶尔一见。家乡人有一说法:“勤扳罾,懒上簖。”扳罾是机会主义,落进网里,鱼是你的,否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鱼簖是守株待兔,进得去,出不来。所以,簖上渔夫只在早晨取鱼,给人中午当下酒菜。东平河靠兴化地界有一处簖,就是早上取鱼。鱼不是想象中那么多,很杂,如果弄到一条半市斤的鳊鱼,今天就大发了。
农民不钓鱼,没那闲工夫,钓鱼的多是孩子。我的父亲不是农民,他钓鱼。父亲每次回乡看我们,都要逗留数日。他最大的乐趣是野钓,他钓,我跟着。父亲用蚯蚓,我用面团儿。村里人过来跟父亲搭讪,见半天没动静,觉得无趣,走了;人刚没影儿,兴许就拎上一条鱼来。我和父亲在相邻的码头钓鱼,那边有动静,我赶紧去帮忙。有一次父亲主动走过来,脸上笑咪咪的,原来他钓到一条鳊鱼,称一称,1.5市斤。我兴趣大涨,改用蚯蚓,一会儿工夫,我也钓上一条鳊鱼,也是1.5市斤。父子俩在不同的码头钓到一对鳊鱼“双胞胎”。
鲌鱼。鲌鱼嘴翘、尾翘,又叫翘嘴鲌。小一点的鲌鱼很像鲹子鱼,也有人把它称作黄鲹。鲹子鱼不好钓,你看得见它,它也看得见你,一有动静就跑。如果你刚抛下钩,立即被拖向深水区,拽上来的多半是黄鲹,——鲌鱼条子。鲌鱼吃饵很像街头打劫,而且下口很狠,常把鱼钩吃进肚里。成年鲌鱼已由小混混变为黑社会老大,沉在水底,不轻易露脸,没有专门的技术钓不来。
小学一年级时,同学杨春捉到一条4.5市斤的鲌鱼。杨春跟他爸住在田里,有天雨后,他放学回田里的家,看见秧田里躺着一条大鱼。原来鱼有“戏水”的习性,开沟放水,鱼会跳跃上游。这是条鲌鱼,搁浅在田里,只剩张嘴的劲儿。杨春等于是捡了一条鱼!这则消息在学校里炸了锅,杨春应邀一遍一遍讲述捉鱼的过程,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我跟杨春约好,下次秧田放水,我们一起下田。机会很快来了,我惊奇地发现,全班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提个篮子,低头在田里找鱼呢。
鲤鱼。鲤鱼外形上的特点是嘴边两根触须,像两撇胡子。李鲤同音,据说唐朝老李家不准人吃鲤,否则大刑伺候。鲤鱼也奇,身体里有两根筋,传说中龙是有筋的,它们应是一族;皇帝是真龙天子,鲤鱼与皇家真攀得上亲。
我的父亲常钓一些怪鱼,河豚、沼虾、刺刀鳅(一种背部带刺的泥鳅),却从未钓过鲤鱼。这跟鱼饵有关,鲤鱼素食,也吃面团儿。我用面团儿钓过一条红鲤,严格说不是钓,是钩上来的,钩着鲤鱼的背鳍生生从水里拽上来。我家院里有一口缸,很大,跟司马光砸坏的缸有得一比。我捞一点水草,将红鲤和怪鱼养在缸里,河水浑浊,一场阵雨过后清澈见底,原来雨水有净化作用。村里人也难得见到这些鱼,纷纷走来看稀奇。
鲫鱼。很多年里,我以为鳊鲌鲤鲫的“鲫”是指鯚花鱼,即鳜鱼。鲫鱼,家乡人过去叫潮鱼、刀子鱼。鱼离不开水,为何单叫鲫鱼为“潮”鱼?刀子鱼取形似,有句绕口令:“钓鱼要钓刀子鱼。”快速重复五遍嘴不“打啰”,口条够活络。
钓鱼要钓刀子鱼,是实话。鲫鱼比鳊鱼、鲌鱼普遍,与大众生活较接近。如果哪家号称今天吃鱼,一定是吃鲫鱼,吃鳊鱼、鲌鱼是要着重强调的。我曾与一位同伴捉到一条鲫鱼、一只螃蟹,我征求他的意见,二选一,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鲫鱼。螃蟹?尽是卡、壳,谁有心思吃那个!
鱼需要阳光。天晴的时候,鱼会浮上水面,静止不动地“晒阳”。此时鱼最易遭受袭击。我下田找杨春玩,他大哥看到我也很兴奋,抓耳挠腮,要送我一件田里的礼物。他抽出一柄鱼叉,让我跟着,沿小河蹑手蹑脚地走,我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小鸟受到感染,偶尔叫一声,也是弱弱的、怯怯的。所谓“于无声处听惊雷”,大哥的鱼叉瞬间已插进水里。“逮着了吗?”大哥不吱声,拖着我往回走,把我交给他的弟弟。
我回家的时候,手里拎着一条带窟窿眼儿的大鲫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