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一直都有跟路的习惯,不论父母是下田干农活,还是上街、走亲戚,我都想跟着。广阔的田野、热闹的街市、陌生的村庄无一不在诱惑着年少的我,当然,还有在父母身旁的那种踏实感。那一次追赶父亲的经历,至今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我的老家距兴化城有二十多里路,周围的人都说去兴化城叫上街。那一年寒假,父亲说好第二天带我一起上街,我开心极了,仿佛看到了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满了整条街的玩具、熙熙攘攘的人和车,还有书店里数不清的图书,多诱人呀!那时最大的快乐,就是跟着父亲上街,我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踏实。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睁开眼,发现窗外有一种凄冷的白色。想到要跟父亲一起走,我骨碌一下就坐起来,暖和和的被窝也失去了往日的魅力。听到床头的动静,母亲就走过来说,下雪了,你就别跟着上街了,天冷,你再睡一会儿吧!我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四肢仿佛失去了控制。短暂的惊愕之后,我迅速穿好衣服,来到院外,看到雪已经停了,屋顶上只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父亲正在准备着行装,我盯着父亲,一声不响地迅速地扒完早饭,翻出自己的那双黑色塑料套鞋,准备跟着父亲一起走。看到这种情况,父母对我开始晓之以理,这个说,上街那么远,要走三四个小时呢;那个说,都下雪了,地滑不好走,要什么我给你买。我涨红了脸紧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就在我一愣神的工夫,父亲独自出发了,我知道后,哭喊着挣脱母亲的双手,向着庄外飞奔而去。
追赶到庄外,我四处张望着,苍茫的原野跃入了我的眼帘。薄雪点缀在黑色的土地上,显得白一块黑一块的,就像我脸上的斑斑泪痕;远处矗立的枯树,孤独地把光秃秃的身躯伸向空中,仿佛在诉说着我的无助;旁边瘦弱的麦苗贴着地面,在白雪的映衬下,努力地显示出她的绿色,也给了我一丝希望。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整个大地都在沉睡,我的哭喊声撕裂了原野的阒静,惊起了一群熟睡中的野鸟。越过了一个高坡后,我猛然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正在远处的田埂上走着。我再也顾不得路,就近斜插进麦田,踩着麦苗,向着父亲追赶。不一会儿,整个鞋上就沾满了泥土,奔跑的脚步带起的泥土在空中飞扬,有的竟砸到了我头上,我却感觉不到脚的沉重,焦急的哭喊所消耗的体力远远超过了跑动。
父亲听到我的哭喊声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我。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我却开始担心起来,最终追上时,父亲会怎样对待我呢?动力在迅速地衰减,我开始觉得两条腿越来越用不上力,脚步也跟着放慢,每走一步都使劲地踢向地面,好让鞋上粘的泥土脱落。终于走到父亲面前,我低着头不安地等待着父亲的宣判,脚不停地在地上踩踢着。父亲没有责骂我,他伸出了手,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微笑着对我说,跟紧了,要走半天呢,别喊苦!刹时我觉得天空明亮了许多,田野里的一切都好像在点头向我祝贺,刚刚还觉得沉重的双腿立即轻盈了起来。我紧紧地跟着父亲,生怕一转眼父亲又丢下我。在这雪后清晨,我心里觉得无比的温暖,看着父亲那高大健壮的背影,我知道那就是我前行的动力。
我们父子俩沿着田埂、河堤埋头无声地向前走着,我不时调皮地用脚踢着泥块,看着它们咕噜噜地滚进麦田里,扑通扑通地落进河水中,这声音仿佛就是我在大地上弹奏起的乐曲。追赶过后,欢乐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情,长途跋涉的劳累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城里的风景也早就抛之脑后,今天,我的脑海里只定格了一幅清新欢快的水墨画。在画中,阴暗的天空笼罩着冬眠的大地,薄薄的白雪点缀其间,静静的河水显出暗绿的颜色,枯黄的芦苇在河边高傲地挺立着,延伸到远方的狭窄河堤上走着两个赶路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不时惊起一群正在觅食的飞鸟。
今天,我在离故乡八十里外的这座城市的一隅,又想起了这幅画,温馨和愧疚涌上了我的心头。明天就回故乡去看望我那年迈的父亲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