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弼是隋初的“功狗”。
贺若弼文才武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可他的光荣却如昙花一现,在消灭了隋国最大的对手南陈之后,他就从历史舞台上退出。他后半生虽然享尽了荣华富贵,却始终郁郁不得其志。他的命运如此坎坷,当然与皇帝的极端不信任和猜疑有关,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很大程度上,也源于他恃功傲人,出言不逊,像狗一样狂吠。这样,他必然惹人嫉恨,岂能不遭人排挤?最后死于非命,其实也是他所做所为的必然结果。
贺若弼(生于五四三年,卒于六O七年),字辅伯,河南洛阳人。其父贺敦,武功高强,善于用兵,曾任北周金州总管,因为自恃功高,不满意自己的官职、爵位,经常口出怨言,最终招来当时朝中权贵宇文护的嫉恨,导致杀身之祸。临刑之前,他嘱咐贺若弼说:“我到死仍未能平定江南,真是抱憾终生,他日有机会,你定要完成我的志愿。另外我因为口出怨言,导致今天的杀身之祸,你一定要引以为戒啊。”说完,竟用锥子将儿子的舌头刺得鲜血直流,以此告诫他要谨慎其口。
贺若弼自幼胸怀大志,刻苦习武,勤奋读书,很快,贺若弼在同辈人中出类拔萃,声名远扬。北周齐王宇文宪招募贤士,听说了贺若弼的名声,将他收为记室,不久后封他为当亭县公,转任小内史。周武帝时,立宇文贇为太子,而宇文贇品格低劣,完全不能在日后担当起治国的重任。贺若弼与上柱国乌丸轨商议此事,乌丸轨当众面谏武帝,说宇文贇不合适继承帝位,并称自己与贺若弼曾经商议过此事,希望武帝听听贺若弼的意见。而贺若弼见乌丸轨在满朝大臣面前向武帝面谏,记起父亲的遗言,决定慎言,便对武帝说:“太子平日循规蹈矩,没有听说有越轨的事情。”事后,乌丸轨对贺若弼的做法大为不满,认为贺若弼出尔反尔。贺若弼解释说:“古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所以不敢轻易乱说。”正因为贺若弼的这次慎言,避免了一次杀身之祸,宣帝(即宇文贇)即位后,乌丸轨遭到诛杀,而贺若弼幸免于难。在宣帝时,贺若弼跟随韦孝宽南下讨伐陈国,攻破城池几十座,因军功晋升寿州刺史,册封为襄邑县公。
再说杨坚早有讨伐陈国、平定江南的志向,称帝以后积极筹划南下讨伐陈国,访贤纳士,寻觅率兵将领。一次,杨坚与高颎商议时谈到此事,高颎推荐贺若弼说:“朝臣之内,文才武略,没有比得上贺若弼的。”杨坚颇有同感,于是,便任命贺若弼为吴州总管,委托他负责筹办平定陈国的诸多事情,贺若弼欣然领命上任。当时吴州与寿州都是平陈的前沿重镇,贺若弼上任后,做诗一首赠予寿州太守源雄,相互勉励。诗云:
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
勿使麒麟上,无我二人名。
(《遗源雄诗》)
贺若弼一直想完成父亲遗愿,到任以后立即着手准备,并潜心考虑,制定了十条平陈的计策,上报杨坚。杨坚读后十分欣赏,赐予贺若弼宝刀一柄。
开皇九年(五八九年),隋军大举伐陈,贺若弼被任命为行军总管。在此前,贺若弼命令长江沿岸的守军在每次换防时,都故意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弄得人声鼎沸。这样,陈军便认为隋军要大举进犯,于是立即全国动员,调兵遣将,可到头来虚惊一场。如此反复了几次,陈军便懈怠下来,不再加强防范。所以,贺若弼这次带兵大举进攻,陈军便毫无戒心,不以为然。贺若弼偷袭陈朝南徐州城,一举成功,俘获南徐州刺史黄恪。
贺若弼攻下南徐州城后,继续向陈都建康进军,他严令下属,不得侵犯陈国百姓,若有违犯者,严惩不贷。隋军进军到蒋山境内,与陈军遭遇。陈军由鲁达、周智安、任蛮奴、田瑞、樊毅、孔范、萧摩诃等将军率领,人数众多,是陈朝的主力部队。贺若弼先打退了田瑞的进攻,后遭到鲁达等部队的夹击,被迫退却。收兵后,贺若弼揣测陈军此战后必会产生骄傲情绪,有所松懈,便立即决定与陈军殊死决战,并大获全胜。贺若弼的属下员明将萧摩诃俘获,送到贺若弼的军帐内。贺若弼命手下将萧摩诃斩首,但见萧摩诃在行刑前神态自若,毫无惧色,大为钦佩,便将他释放,并以礼待之。在攻打陈都城建康时,贺若弼自东北方逼近。韩擒虎则从西南方逼进,并首先攻入城内,活捉后主陈叔宝。贺若弼入城后,派人将陈叔宝带到自己面前,这时的陈叔宝已丧失了君王气度,双腿颤抖,大汗淋漓,立刻伏地参拜。贺若弼安慰他:“小国的君主,与大国的朝臣地位相当,等到拜见我朝天子后,可能还会封你为归命侯,你不必太过惶恐。”
后因生擒陈后主的功劳被韩擒虎抢走,贺若弼这狗气杀了,竟然当众给他狗血喷头,甚至兵刃相见。此时的贺若弼自恃功高,早已忘却父亲的遗训。问题是当时的隋国元帅杨广支持韩擒虎。杨广在杨坚面前参了一本,说贺若弼擅自行动,先期决战,违反军令,要将他削职为吏。幸而杨坚此时头脑十分清楚,对两位将领都大大地犒赏一番,并大加勉励。杨坚封贺若弼为上柱国,并进爵宋国公,同时赐以数不清的珍玩。但应当说贺若弼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首先他失去了杨坚的信任,更主要的,贺若弼手中无军队,可谓是明升暗降。在这次争功之后,杨坚的印象里,贺若弼不但是一个不听话的将领,而且还有谋反的倾向。所以贺若弼虽然生活在荣华富贵中,却再也得不到重用。后来,贺若弼眼见得高颎、杨素一步一个台阶高升,而自己却始终原地踏步不前,又不禁怒火中烧,到处说高颎、杨素无甚才能,至多不过是个饭桶罢了。狗怕夹尾,人怕辅理。此话传入杨坚的耳中,杨坚马上把贺若弼召来责问:“我委任高颎、杨素为宰相,你却每每说他们是饭桶,这是什么意思?”贺若弼说:“高颎,是我的老朋友了。杨素,是我的小舅子。我不过说说他们罢了。”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虽说好不容易地应付过去了,贺若弼还是差点被杀头,只是杨坚念他功高,免他一死。但杨坚对他的猜疑心更重了,始终防范着这位大军事家狗急跳墙。
但是,贺若弼并没有从中汲取教训,心中产生了更大的不满与怨恨,他曾对太子杨广说:“杨素只是猛将,而非谋将;韩擒虎只是斗将,而非领将;史万岁只是骑将,而非大将。”并认为“大将”一称非他莫属。杨广即位以后,贺若弼更被疏忌。大业三年,当贺若弼私下里非议杨广款待突厥太过奢侈的话被他知道以后,便责之以“诽谤朝政”之罪,惨遭灭门之祸:贺若弼被杀,诸子充军边塞,妻女沦为官方奴婢,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结局。
“亡羊已为歧途误,功狗翻为狡兔烹。”(宁调元《游白云归,感赋四律,并柬同游诸子》)从贺敦到贺若弼可说是一次轮回,父子俩的命运何其相似。虽然贺敦用刺舌的方法来告诫贺若弼要慎言、少言,甚至不言,但贺若弼血管里流的是贺敦的血液,这位性格外向的将军又怎会将不平之事长久地闷在心里。当然,贺敦还是有一点可以引以自豪的,因为他的儿子完成了他平定江南的遗愿。至于说贺若弼每每要发一通议论,又岂是他的错?他不过是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已。他自然因此而失去君王们的欢心,但即便是不说,君王们也不见得会放过他,因为他的功劳太大了。这些一心想坐稳江山的帝王还会以其他的方式、其他的理由来钳制他,直到他终于意气消沉,直到他再也无力带领军队。可以说,命运又不是人的意志可以改变的,尽管贺若弼已经或自以为吸取了父亲的教训,但他最终还是又步后尘了。贺若弼走进刑场时一定又想起父亲贺敦临刑的遗言,然而此时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