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一义
现在的青少年,少有知道捻线的。所谓捻线就是通过捻陀的转动,将手里的一团棉花形成线。捻线跟做衣服、鞋子一样,是妇女的一种基本功,以前的妇女,尤其农村妇女,没有一个不会的。捻陀是自制的,截取一段树枝,削成“陀”(比陀螺少个尖儿),陀中央锥一眼,用一只筷子的方头栽进眼里,成捻陀的把柄,把柄最上端刻一凹槽,便于系线。把柄上还要套一截芦苇管,做线穗芯子。
以前,市场上没有或少有现成的线卖,大家小户的用线全靠手工捻。派什么用场捻什么样的线,做衣服用细线,钩被子、钉鞋底用粗线,线之粗细,全在手功,捻技娴熟的人,要捻什么样的线就成什么样的线,一条线捻下去,要多长就多长,线里没有大一段小一段的,像机器生产出来的一样均匀、光滑。我母亲能捻一手这样的好线。
母亲在世,一年忙到头,晴天下田干农活,雨天在家,除了烧煮,还要拾掇衣衫,实在无事可干就捻线。捻线前母亲先从棉花包里掏出一把棉花,棉花是自家种的,捻线要抓出上好的棉花,这种棉花是雨前开、雨前摘的,洁白,茸茸的。她先剥去棉籽,然后拿出两只筷子夹住几个棉花瓣,对着桌边敲击:“嘭嘭嘭——嘭嘭嘭——”通过振动,棉花瓣子全蓬松开来,棉絮磨合在一起了。弹了棉花好捻线。母亲左手抓一把棉花,软软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拈起棉絮,搓捻,有几寸长,将线头系在把柄上端的凹槽里,右手转动捻陀,左手里的棉花通过左手拇指和食指的把控,一条线就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捻到几尺长了,往线芯(把柄上的芦苇管)上绕,绕完了再捻,捻一气绕一气,直至弹的棉花捻完。刚捻出的还是单股线,还不能成为用线。用线要双股线,用单线不结实。双股线也要通过捻陀来捻,乡人称为合线。母亲左手抓住两个单线穗子,两个单线头系在把柄的凹槽里,转动捻陀,两股单线合成一条双股线。一段段地合,一段段地往线芯子上绕,直至两条单线合完为止。
小时候,我常常和母亲共一盏煤油灯。我写字,她捻线。这样的夜晚是安静的,平和的。我写字不会出声,她捻线也不出声,如俗话说的“针掉下来听到响”。捻线,没有“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的身姿,没有挖鞋底抽线的“哧哧”声响。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靠手上的动作行事。有时,时间长了,母亲提醒一句,该睡觉啦。我睡觉了,但母亲没睡……
难忘那个夜晚,我随父母到生产队长家里开会。我看到,几乎所有男人都拢着手,吸吸烟,说说话,室内浓烟味让我呛咳难受;大多数女人都做事,挖鞋底的,捻线的。我母亲像平时一样静静地捻线,边捻边听人们的七嘴八舌。会议散了,她也捻了一穗子线。
捻出的线是白的。蓝色衣服要蓝线,红色背带要红线……需要给自捻线上色。那时有卖洋红洋绿的(多为老年妇女),在大街小巷里叫卖:“洋红洋绿啦……”配以手摇小手鼓,发出“咚咚”的声音。“洋红洋绿啦——”“咚咚——咚咚——”听到叫卖声,母亲总要买些回来。颜料是粉剂,买回来搁些碗里,开水冲化,放进捻的线,筷子搅拌,线染成了。
母亲晚年不再捻线,不需要捻线,妻子也没有学过捻线。家里需要线,妻子往村里的商店跑,商店里的线多呢,要粗有粗,要细有细,要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
再后来,家里的衣服鞋袜全靠买,穿坏了重买,穿不坏,不时兴了,处理掉。甚至,家里没有线,不需要线。要针线干啥?
线不再捻了,不再买了,但母亲生前做的捻陀还在,最后捻出的素线还绕在上面。睹物思人,我好似看到母亲还身倚门框,身披斜阳,闲看行人走过村庄,任凭指间匆忙,捻呀捻,线长长,挽住一陀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