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王鹤先生编撰的《历代诗词咏高邮》，有一首小诗，兹录如下：

　　昔日文山今铁山，

　　文山殉节铁山还。

　　更有叠山能蹈死，

　　三山相过问谁惭。

　　作者名叫尚应轸，高邮人，是王永吉的老师。其他事迹不详。王鹤先生加注说，王永吉于北都陷后削发归，其师尚应轸作诗前两句。又有人续之。也就是说，这首小诗有两个作者。前两句是尚应轸写的。后两句是另外的人写的。这首合作的诗虽短，态度却异常鲜明。是投向王永吉的有力匕首，将其牢牢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先来解读这首小诗。

　　题目是咏王永吉。咏是咏叹感慨。王永吉是高邮名人，历史上是一个贰臣，即由明朝大臣降清继续做官。尚应轸是王永吉幼年时的老师，是位明朝的读书人。老师写诗骂后来做大官的学生，情况肯定不一般。

　　“昔日文山今铁山，文山殉节铁山还。”过去有个号文山的人，当今有个号铁山的人。“文山”指的是文天祥。《宋史文天祥传》：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自号文山，与陆秀夫、张世杰被称为宋末三杰。文天祥很有气节，始终和元兵抗争，是著名的爱国诗人。他在《过零丁洋》中写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指南录后序》中提到他曾在高邮与元兵周旋。其诗《发高沙》就写的在高邮的经历，“小泊稽庄月正弦，庄官惊问是何船。今朝哨马湾头出，正在青山大路边。”他最终为抗元而献身。“铁山”指的是王永吉。王永吉字修之，号铁山。明朝天启间进士，官至蓟辽总督。李自成攻陷北京前，崇祯皇帝急调王永吉和辽东总兵吴三桂、昌平总兵唐通等率兵入京勤王。但王永吉弃山海关而逃回高邮，后降清。这句是说，过去有文天祥，现在有王永吉；文天祥为了国家殉节而死，王永吉为了保命弃关而逃。王永吉逃回家乡，隐居在界首镇国寺，吃斋念佛。如果能够这样终其一生，也没有多大的非议。问题是他对清朝招引动了心，再度出仕。这就是大节有亏了。尚应轸作为他的老师，应该是一个讲义气的正直文人，看不下去，写诗讽刺他。拿他和文天祥相比，实在是大节差距太远。

　　又有人出于义愤，补写了两句。“更有叠山能蹈死，三山相过问谁惭。”“叠山”是谁？就是谢叠山，名枋得，字君直，号叠山。江西人，与文天祥同科进士，著名爱国者。在中国历史上，和文天祥齐名，被誉为爱国主义“二山”。他一生讲究气节，南宋末年，不惜倾家荡产，聚集民间义军抗击外侮。南宋灭亡后，他守怀抱节，严词拒绝元朝高官厚禄利诱，绝食殉国。谢叠山有一句名言：“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这两句诗是说，更还有谢叠山为民族大节能够殉节而死，文天祥、谢叠山和王永吉这“三山”相遇，请问是谁应该感到惭愧而无地自容呢！

　　三位都是进士读书人，又都曾是朝廷要员，在民族危难时刻表现出来的气节却截然不同。文天祥、谢叠山慷慨赴死，始终保持正直文人的气节，而王永吉明哲保身，甘当贰臣，理应羞愧万分。

　　这首小诗语言朴实明快，巧妙用文人的自号相衬，对比鲜明，彰显正气，反映了人心的向背。后来，王永吉虽然也做过一些好事善事，但终是一个大节有亏的人。虽贵不羡。于史而论，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