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读了汪曾祺《梦故乡》中《故里杂记·李三》一文,大概我很难记起糜饭饼的模样和味道了。“糜饭饼子是米粥捣成糜,发酵后在一个平锅上烙成的,一面焦黄,一面是白的,有点酸酸的甜味。”读到这里,勾起了我的回忆。汪曾祺老先生记述的“糜饭饼子”,正是我们经常说的“粮饼子”,不过老先生的说法更贴切一些。
我家住在东台巷,往西百十米就是北门大街,再往西直对过的是坛坡子,通往运河边。而往东通到傅公桥,中间有座牛集桥,汪家大院就在牛集桥东北上。我曾经在东台巷里见过汪曾祺老先生,算是一面之缘,他当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会读到他写的文章。
东台巷原本不是我的家。我老家在高邮东乡,也就是城上人所说的“下河落子”的地方。因为想娶城上的老婆,必须要有房。就为这,我父母东拼西凑并托人在城里买了这处只有二十多点平方的小屋,作为我的婚房,女儿就在这里出生了,直到九岁才离开这个地方。尽管小而简陋,但女儿在搬家的那天还是哭了一大会儿,甚至现在女儿还在梦里经常回到那个家。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我们的第一个家,是女儿人生的起点。
为了照顾刚出生的女儿,经人说情疏通,我从乡下的一名国家干部调到城里当起普通工人,妻子每每说到这些,总过意不去,说是误了我的前程,而我总是轻描谈写地回道:也许在乡下当干部倒犯了事,还是吃过苦的工人日子安稳。
我所在的工厂是一家县属大集体企业。尽管我是厂里唯一的大专毕业生,但工资仍按核定的工人级别发放,记得净发数150元都不到,就这份工资要养活三口之家,实在有点捉襟见肘,不得不靠双方家庭的接济,才勉强维持着城里人的生活,真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窘迫。然而就是这段日子,让我过得有滋有味而终生受益难忘。
清苦的日子,饭桌上就很少有“大鱼大肉”了。妻子上菜场,总是左右为难。为了有“荤”上桌,只能买些当时便宜且很少有人买的“泥鳅”“虎头呆子”“小龙虾”之类的杂食,尽可能地改善伙食,而如今这些已成为餐桌上贵重的大菜了,我不知道是当时人不识货还是现在人口味变“刁”了。就像这样的午餐,我们家一个星期也只能“改善”一顿,其余的都是瓜果蔬菜果腹。
糜饭饼子是女儿自己会吃饭后,妻子难得买来改善女儿早餐的得意之作。早上起床后,妻子开炉生火煮粥,然后跑到巷子口的北门大街,十字路口有一家炊食店,除打烧饼、炸油条、蒸包子外,还用个平锅摊糜饭饼子。汪曾祺老先生说的是老式做法,而我看到的是用碎米粉拌上馊粥,放上白糖或糖精,调成稀糊状,用勺子挖上两小沰放在平板锅上,盖上盖子,大约几分钟的光景,两只连成一副的糜饭饼子就成功了。一锅约十副左右,用小铲子一起,白的与白的一面合起来,朝外的两面都是微微的焦黄,米香味趁着热气钻进了鼻孔,很是诱人,也有往中间夹上一根现炸的油条或刚出油锅的麻团,咬上一口,既有糜饭饼的香、甜、酸,也有油条的脆、酥或是麻团的糯、韧,妙不可言;但价钱不贵,一副糜饭饼八分钱,油条五分钱,一角三分钱吃了一顿早饭;如果把油条换成麻团,再加二分钱,也只有一角五分钱。也正因为如此,才成为女儿的早餐美食。
糜饭饼子也许是我们当地所特有的一种食品,尽管很廉价,但它是智慧、勤劳、节俭的高邮人化腐朽为神奇的杰作,滋养着小城的家家户户。以至于多少年以后,成为汪曾祺流着口水的乡愁,走进每个游子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