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隶属兴化,在汤庄东南20里,兴泰之间的偏僻农村,西邻江都的武坚。从儿时起,到入城读书,再到工作高邮,六十多年间,先是水网地区,两里一河,三里一港,出门非步即舟;后遇跨县无坦途,无直达车,交通不便,行路难,但多次遇到热心人,当然也偶遇冷漠。至今,虽乡村巨变,往事仍难忘。
我八岁辍学上船四处漂泊,帮助行船,划弯桨,风狂浪恶,躬腰拉纤,跨棺(横卧荒野河堤上)叱狗,尤恨岗亭匪兵拦路乱伸手,水路陆路皆难走。
1950年春,上岸定居,读私塾,船卖了,出门难了。一次母亲带我去陈堡镇看病,说是五里,却先要在家门口过河到河东,向南走阡陌小路,再爬一座嗝吱嗝吱的木桥,沿东岸走到毛家尖(地形似犁头尖),隔着汊港,眺望堡镇北郊船上的艄公,母亲招手,叫喊……耐心等呗,一来,他还想再等几个人一起过呢,半天一桨,慢如蚁行!二来,逆风,靠岸一看,浪花溅湿了船头,上了船,我说:“像过江呢!”妈看了我一眼,艄公一串顺口溜:“毛家尖,太阳不落鬼吃烟(可能是坟地磷火),过条河大半天嘛!”我想,若遇急事,只有借船来了。
六十多年后的今天,乡村城镇化,陈堡比以前扩大了三倍,陈南、陈东、陈北三座宽阔坚实的大桥,飞架南北,汽车、摩托急驰,不见当年渡船,天堑变通途!陈堡早成了兴泰公路旁的一颗明珠!
小学时,既盼到陈东姨母家做客,又怕难过河。她家在大河边东侧近百米,要么在西边张家沟借小船自己撑过去,回来撑过来还人家;要么喊破嗓子,请行人捎信喊姨母来船接,正是河水白茫茫,望眼欲穿急断肠!现在由母亲家门登自行车上公路,飞过城北大桥,向东北一拐就到,十分钟就OK!
1954年冬,我在兴化中学读书,初一一学期未回家,盼到放寒假,兴奋了一夜,跟上同乡同学的小木船,几个人又撑又划,到唐庄天黑借宿,主人让口大锅给我们煮粥,抱了两捆稻草摊地铺,一夜安稳觉。糟,河水结冰了,好厚!破冰开船,要船的命,且太慢,我们将船拜托给岸上的主人,归心似箭,步行两小时才回到久别的家,同学家比我还要远。
1956年仲夏,一天下午返校,跟母亲多说了一会话,动身迟了,走十几里小路,到蒋庄西,惨了,村里恶犬狂吠威犹在,前面归鸦凄鸣环树飞,残阳西沉,晚风劲吹,左侧乱坟场,右边芦苇荡!好在我不怕鬼,不怕劫,赶路心切,何谈孤寂!到了老阁南岸渡口,黑透了,我赶紧朝看不见的对岸大喊:“过河噢!”无人应声,小屋无灯,老人睡了,唉,真是隔河千里……我忐忑不安,拼命再喊,有救了,老人:“来了,哪一个?”天不冷,小船离岸了,有节奏的桨劈水声,渐响渐近,老人:“怎么到现在?”我说,“对不起,到兴化的轮船11点经老阁向北,我恋家了。”付了二百元(两分),上岸不久登上盐邵班,想到明早能按时上课,心定了,竟枕浪而眠。到兴中宿舍,姚师傅开门,已近下半夜两点了,若不是老人渡我,我将煎熬荒野,轮船一吻码头,鸣笛而去,我只能百般无奈!
小时候,母亲说过,“出门一时难,有人喊过河,再忙也要放人家,不作兴为难人。”善哉,十二学期往返路迢迢,正是那些与母亲一样的善心人,多次放我过河,或让我搭他们的顺船走了一程又一程,助人情怀昭昭。
工作了。1965年春节后回单位,走了四个多小时,下午才到河口。冰天雪地,旅客少,没车上高邮,一没便民旅社,二没小吃店,正发愁,是厚道人河口粮站的站长接纳了我,食堂用餐,跟他们会计同宿,次晨,早餐后,搭上大拖拉机到三垛才乘上抵邮的汽车。
改革开放,路桥变样,水网变路网。近年来,因常要回老家探望年迈体衰的双亲,又不想经兴化换车走冤路,而是经河口至老阁或甸垛至老阁,直戳兴泰公路向南。好季节,我竟多次放飞自己,骑车一百多里,从家门到家门,经过8个乡镇,39座桥(甸垛线),一路田园风光,壮哉,美哉!
我企盼,有一天,老阁到蒋庄之间的百米“烂”路,也能畅通,就更美了,到那时,路面铺沥青,两边傍绿荫,塘里鸭戏水,天上鸟畅鸣:“天涯近若邻,百里快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