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恩师 ——祭翟宏远先生 2024年03月29日  周游

  □  周游

  近几年来,常有同学抱怨我没有撰文纪念翟宏远老师,而我总说:“我总感觉翟老师没有走……”话虽不能表达我的悲痛,我很想写祭文,可颤抖的手打不出文字,许多话儿和着眼泪咽下了肚里。

  我是读初一时认识翟老师的。老师教语文,听说我爱好文学,经常找我聊天,了解课外阅读情况。他说:“读书如吃饭睡觉一般,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事情,既不能是‘偶尔’,也不能是‘最近’。课外阅读是你们个性和禀赋自由发展的主要空间。你想做个作家,说明你是做有梦的人,那就要多读书,读杂书,哪怕是无用的书。”那时家寒,我没有钱买书,读书基本上是靠借。老师不仅借书给我,还常赠书。当年所读的《鲁迅全集》《艳阳天》和《青春之歌》就是老师赠送的。听说我没钱订阅文学期刊,他亲自到邮局帮我订了《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雨花》《延河》和《青春》。

  有天放学,翟老师拉着我同行,聊起了唐诗。他问:“你会背《唐诗三百首》吗?”我以“嗯”作答。老师又问:“你给我解释一下‘次’字,好么?”我即大而化之地回答:“一是次序,如名次;二是次序在第二的,如次子;三是质量差、品质差,如次品;四是中间,如胸次。”老师笑问:“那王湾《次北固山下》、卢纶《晚次鄂州》和韦应物《夕次盱眙县》,三个‘次’怎么解释?”我无言以对。“这‘次’是动词,就是到达、停泊的意思。”老师板着脸说道,“我知道你爱好读书,但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你虽熟读《唐诗三百首》,但记不清诗题,犹如认识人而不知道其名。”

  一九八三年冬,我携笔从戎,部队驻在山东淄博。老师怕我当兵以后荒废学业,经常写信鼓励我读书写作。有天周末在旧书摊上淘得民国线装本赵执信《饴山诗集》,我如获至宝,打电话告诉老师。老师在电话里流露出不悦的语气:“赵执信(shēn),不读赵执信(xìn)。《周礼》有言:‘侯执信圭,伯执躬圭。’郑玄注曰:‘信当为身,声之娱也。信圭、躬圭,盖皆象以人形为瑑饰,文有麤缛耳,欲其慎行以保身。圭皆长七寸。’他是清代现实主义诗人,字伸符,号秋谷,晚号饴山老人、知如老人。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十八岁中进士,后任右春坊右赞善兼翰林院检讨。二十八岁因在佟皇后丧葬期间观看洪昇所作《长生殿》戏剧,被劾革职。他是‘一代诗宗’王渔洋的甥婿,而他论诗与其异趣,在《谈龙录》中强调‘文意为主,言语为役’。在清代的文学领域里,从诗歌理论到诗歌创作,他都有相当高的成就。他曾多次经过高邮,写过《高邮》和《碧波行》两首诗。”听老师谈起赵执信如数家珍,我惊掉了下巴。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曾在《中国老年报》发表一篇题为《蔡京的悔恨》的文史随笔。翟老师找上门来大光其火:“蔡京是福建莆田人,你怎么能说江苏兴化人?”我却振振有词:“《宋史》明确记载蔡京就是兴化人啊。”老师拍了拍我肩膀:“此兴化并非彼兴化也。古时莆田亦称兴化。你还要多读书,暂停写作……”不久,报社转来读者来信,其中有兴化人来信抵制蔡京到兴化去“做客”,还有莆田人来信要蔡京“回家”。为此,我悔恨不已,搁笔多年,埋头读书。

  翟老师治学严谨,为人低调,淡薄名利,一生都将“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论语·述而》)奉为圭臬。老师生前和我讨论最多的是扬州学派的渊源,我们都不赞同扬州学派源于吴学(惠栋)、徽学(戴震)这一说法。扬州学派源远流长,至少可追溯至隋唐扬州人。老师还曾指出:“北宋年间高邮有一个经学家孙觉已被今人忽视。孙觉字莘老,从政之余,致力于经书研究,著有《周易传》一卷、《书解》十卷、《书义口述》一卷、《春秋经解》十五卷、《春秋学纂》十二卷、《春秋经社》六卷、《春秋尊王》四卷和《记室杂稿》三卷。可以说,孙觉遗著早为乾嘉学派研究经书奠定了基础,尤其扬州学派无不得益于此。”我在2014年5月《寻根》杂志发表的《扬学的渊源》,就是在老师的启发和指导下完成的。

  我在同学中,可能是翟老师耳提面命最多最久的一个。而今,翟老师离开我们三年多了,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