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大妈在医院的第二顿午饭了。
已经被跌得坑坑洼洼的铁皮饭盒里安安静静躺着两个发黄的馒头,天冷,早就凉了,硬邦邦的。床边的老伴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挑出一筷子咸菜,放在盒盖子里头,末了还掰了一小块馒头蘸净了残留在筷子上的油,慢慢喂进了吴大妈的嘴里。
咸了。
不过是沾了一点油,便是夹着馒头吃,吴大妈还是觉得像嚼了一大口盐巴,舌尖被腌得火辣辣地疼。
然她却什么也没说,只咬咬牙,强压着口里浓重的咸味,硬生生吞了下去,吃光了所有的馒头咸菜,一滴油都没剩下。
家里太穷了,实在是捉襟见肘,她病得重,老伴用尽了所有的钱,东拼西凑才勉强交上了住院押金。老伴年纪大了,还整天家里医院两头奔,给她炒的咸菜,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油和盐都倒进去,她实在是舍不得浪费一点东西啊。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位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老伴抬头,看见护士,朝她憨憨一笑。
这护士他认得,吴大妈住院的时候就是她帮着换病员服的,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是和和气气的,这几天里里外外也帮衬了他们不少,人好,还热心。
刘干琴护士是进来换水的。
她手脚麻利地换好水,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吴大妈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她回头,只见吴大妈拿出一个发黄的茶杯,朝自己讨好地笑着:“护士,能帮我带杯水吗,我……渴了。”
刘干琴这才看到吴大妈的午饭。
半块还没吃完的馒头,一些腌得发黑的咸菜。
她一愣,想也没想就问出来了:“你们的中饭就吃这个?”
吴大妈没回答她,只笑笑,又说了一遍,声音愈发小了下去:“护士,带杯水吧,谢谢你了。”
刘干琴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发酸,朝他们点点头,出去给吴大妈倒了杯水。
回到护士站,刘干琴还在想着那个只吃馒头咸菜的病人,像是有一根线在扯着胸口,隐隐地疼。
吴大妈被送来的那天,她记忆犹新。
老大妈也实在是可怜,没有个征兆,说病就病了。家里头没人,谁也不知道她发了病,还是过来串门的邻居看到她躺在地上快不省人事,才慌忙打了急救电话,送了过来。
吴大妈被送来的时候,病情不轻,老伴吓得也不轻,在一旁嚎啕大哭。护士没办法,只好问她有没有子女,说是只有个儿子,打电话给他,不想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子满不在乎地说,自己是招女婿,爹娘怎么样跟自己无关,一下子挂了电话。
吴大妈患了妇科肿瘤大出血合并感染,浑身散发着臭味。徐荣主任与高梅医生没有半点嫌弃,精心策划治疗方案,好不容易稳定病情。为了节约一点住院费,吴大妈被护士安排住进妇科六人病房。她很虚弱生活无法自理,老伴怎么样也没能给她换上病员服,科室的护士们赶紧一同上前帮忙换了衣服,好心安慰了老大爷几句。眼看老大爷整天忙里忙外十分辛苦,所以对这对老人格外关心一些,能帮衬些的也就尽量帮衬着些了。
吴大妈看了看墙上的钟。
十一点半了。
她强忍着上午宫腔引流治疗的痛苦,用力撑起了身子,撑起小桌板,硬是挤出了一个笑来,等着老伴给自己送饭来。
她还要跟老伴说,她不想治了。
果然,不一会儿,老伴就拎着那个坑坑洼洼的铁皮饭盒走了进来。
外面要下雨了,风很大,老伴花白的发丝间还夹着小片的枯树叶,却顾不得那些,赶忙打开盒子,催她道:“快,趁热吃。”
她看过去,今天是稀饭,还冒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她眼睛发酸,正打算吃,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她探头望去,只见漂亮的护士刘干琴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方便袋,拿出里面的打包饭盒,一个个打开,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小饭桌上,朝他们一笑:“总吃咸菜对身体也不好,我们那里从食堂打了些饭,一不小心打多了,我就顺便把剩下的带过来给你们吃了。今天食堂伙食不错,你们快吃吧。”
吴大妈一愣,随即明白了。
眼前的饭菜干干净净,哪里有剩饭剩菜的样子?不过是想让他们安心罢了。老伴在一旁,已经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一个劲儿地拉着护士说谢谢。吴大妈垂头挖起一大口米饭,狠狠嚼了几口,眼泪就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