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的小说与影视改编 2020年02月12日  淖柳

  □  淖柳

  被称为中国一导、世界十大著名导演之一的张艺谋,“曾经考虑过要把汪曾祺小说搬上银幕,他读了《受戒》,也读了《大淖记事》,更读了《黄油烙饼》和《故里三陈》,他琢磨了好几年,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一计划。”(陶方宣《最后的士大夫》第146页)。我依据目前所了解到的资料统计,欲改编汪老作品的导演、编剧:张艺谋、胡炳榴、林汝、叶丹、秦培春、王好为、徐淦生等。欲改编的作品:《受戒》《大淖纪事》《徙》《黄油烙饼》《故里三陈》等。欲将汪老作品搬上银幕的电影厂家:北京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学院、上海电影制片厂、珠江电影制片厂、青年电影制片厂及丹东电视台等。由汪老部分小说改编成的影视作品,有在国内上映的,也有走出国门的;有入围获奖的,也有反映一般的。

  汪老对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有着自己的见解:“有些小说,浪漫主义小说,有时也带有戏剧性情节,如雨果的小说。他的小说情节性强,而且带戏剧性,改成戏、电影是很方便的。”(《汪曾祺全集》第9卷,第264页)汪老对改编、拍摄自己的作品是重视的,从客观和主观上也希望让那些送小温的作品,通过银幕进一步社会化,以便更广地有益于世道人心。汪朗、汪明、汪朝合著的《老头儿汪曾祺》,描述了汪老观看江苏电视台为他拍摄的电视片《梦故乡》时,他“直直地盯着屏幕,眼中汪汪地饱含着泪,瞬间,泪水沿着面颊直淌下来”,从而勾起了他的深深思乡之情,以及对人生况味的回忆与反思。

  小说是写给人读的。“抗拍性”的小说,文学性强,影视性弱,自然增加了改编的难度。包括张艺谋在内的导演们改编和拍摄汪老小说的难度,大致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难以精准把握主题的丰富性和不确定性。欲改编和拍摄汪老小说的,一般都看好《受戒》《大淖记事》等。关于《受戒》的主题,说法颇多,比如爱情说、风俗说、寻根说、乡土说、佛教说、人性解放说等。笔者认为,《受戒》主题最突出有两个,一明一暗,明的是:人性彰显,爱情自由;暗的是:破除清规戒律,追求思想、人性、精神的自由与解放。《受戒》以庙宇反映社会,以回忆反思现实,以历史观照未来,表面上示戒、摆戒、受戒、力求持戒守戒,实际上则是伪戒、蔑戒、抗戒、犯戒、破戒。小说的题目具有反讽性,“受戒”本来是表明佛门严守戒律的仪式,而在明海受戒的同时,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也成熟了,受戒之时就是破戒之日。有意思的是,汪老唯恐读者看不出思想解放、破除清规戒律的暗主题,在小说中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若在改编和拍摄《受戒》影视时,能像汪老那样把明暗、主副、直率而又含蓄的主题,处理得天衣无缝、尽善尽美,肯定是精品力作。

  二是难以描摹“水”的意蕴与变幻。汪曾祺说:“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在水边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风格。”(《汪曾祺全集》第5卷,第317页)作品和风格都离不开“水”,这就难煞了编剧导演们。张艺谋说:“我长在大西北,那里是干旱缺水的地方。而汪老生活在水乡,作品里全是水,我始终拍不出水的感觉。”(陶方宣《最后的士大夫》第146页)近年来,张艺谋导演了系列山水印象纪录片,如《刘三姐》《黄果树》《丽江》《雪山》《海南岛》《普陀》等,融合人文、山水、民俗、历史、音乐、舞美、戏剧等,也采取舞台灯、光、影等高科技组合,收到了时空交错、空灵悠远、梦幻浪漫、轻松愉悦的效果。在积累了拍摄水韵的丰富经验之后,若将汪老作品成功改编成影视剧本,张艺谋可能会欣然拍摄出一流的汪味电影来。

  三是难以拍摄恰到好处的艺术“氛围”。汪老善于用氛围、风俗、文气、环境、物象等,来描摹情景、展开细节、助推情节、塑造人物、烘托中心,给影视改编和拍摄带来了严峻考验。汪老小说的“抗拍性”是情节散淡,他说:“不能把小说写得像戏,不能有太多情节,太多的戏剧性。如果写的是一篇戏剧性很强的小说,那你不如干脆写成戏。”(《汪曾祺全集》第9卷,第202页)汪老的作品是以创意、氛围、语言取胜的。例如,《桥边小说三篇茶干》《戴车匠》《异秉》等小说都有这些精当的描摹。《大淖记事》用了占总量一半篇幅展现大淖特色风情之后,才引出具体的人物和故事。在小说中可以原生态展示大淖人们的生活场景、独特风俗,用以表现区域民众的精神和心理的文化形态的特殊性。如果影视作品也这样编、这样拍,很难留住观众。

  四是难以用镜头描述“散淡”的故事情节。青年时代的汪曾祺就立志用古今中外、融为一体的方法改革和创新小说,他在1947年5月31日发表的《短篇小说的本质——在解鞋带和刷牙的时候之四》中,就论述过什么是短篇小说,小说与电影的关系,他说:“我们宁可一个短篇小说像诗,像散文,像戏,什么也不像也行,可是不愿意它太像个小说,那只有注定它的死灭。我们那种旧小说,那种标准的短篇小说,必然将是个历史上的东西。许多本来可以写的在小说里的东西老早老早就有另外方式代替了去。比如电影,简直老小说中的大部分,而且是最要紧的部分,它全能代劳,而且比较更准确,有声有形,证诸耳目,直接得多。……而我们的小说仍是十八世纪的方法,真不可解。一切全因制度的变而变了,小说动得那么懒,什么道理。”(《汪曾祺全集》第9卷,第13页)汪曾祺对短篇小说的探索、“冲决”与改革是成功的,他追求小说的散文化与诗意,要把小说中有声有形的东西交给电影“代劳”,这就让尝试改编、拍摄他小说的编剧导演们难上加难。《大淖记事》较为典型,小说综合运用了散文、抒情诗、民间曲艺等手法,写得从从容容、散散淡淡,但在时空转换中,又透露出紧扣、紧凑的“苦心经营”。小说共六节,前三节对大淖环境及在这一空间里生存、活动的人物的叙事,恰好对应于曲艺舞台上的道具布景与序幕说明。即便是到后面三节,情节也不复杂,内容也不动魄,高潮也不十分明显。这样的布局,用来阅读和意会是可以的,如果拍成影视作品,也可切出若干分镜头,但艺术处理不当、情节改编不到位,怕难有较高的票房收入。

  汪老小说具有“未改编、大影响,少制作、深影响”的艺术生命力和市场消费力。今后,若成功改编、拍摄汪老小说更好,若一时或一直不能的话,还是让人们继续原汁原味地欣赏汪老的作品吧。